三禮

《說文·艸》：“菦，菜，類蒿。從艸，近聲。《周禮》有菦菹。”今作“芹”。按：唐《石經》暨諸本同作“芹”?！夺屛摹吩疲骸啊墩f文》作菦”，是許所見古文作菦。

羊皮裘，古有貴有賤?！吨芏Y》：“掌為大裘，以共王祀天之服。”鄭司農云：“大裘，黑羔裘。服以祀天，示質。”又黑羔裘通乎上下，諸侯視朝及卿大夫等同用黑羔裘?！队裨濉吩疲骸案狒镁l衣以裼之?！编嵶ⅰ墩撜Z》云：“緇衣羔裘，諸侯視朝之服是也?！笔枪乓院诟狒脼橹匾??！稜栄拧罚骸澳盗i?！惫⒅^：“吳羊白羝?！薄瓣驙櫋保珎鳎骸盃櫻?，牝羊也?！薄墩f文》云：“羒，牂羊也?！薄盃?，牡羊也?！痹S氏以白羊統(tǒng)名牂羊，故以羒為牂羊也。古以牂羊之裘為惡衣，故《墨子·兼愛篇》云：“晉文公好士之惡，故文公之臣皆牂羊之裘。”是古以黑羔裘為貴，白羊裘為賤。今吏胥、牙儈、臧獲之人皆服黑羊裘，是以古朝祭之服，為賤者衣也。

《說文·玉部》：“瑁，諸侯執(zhí)圭朝天子，天子執(zhí)玉以冒之，似犁冠?！吨芏Y》曰：‘天子執(zhí)瑁四寸?！瘡挠?、冒，冒亦聲。楛目，古文省?！苯褡鳌懊啊薄０矗亨嵶ⅲ骸懊裨幻罢?，言德能覆蓋天下?！比舯捐Ｗ?，不必言名玉曰冒矣。然按《白虎通》：“瑞贄，瑁之為言冒也。上有所覆，下有所冒。”《書·顧命》亦作瑁。知瑁、冒義同，而許、鄭所見本異耳。

《周禮》：“攻駒?！编嵥巨r云：“謂騬之。”《說文·馬部》云：“騬，犗馬也?！苯裰^之“扇”?！段宕贰す珥w傳》，崇韜素嫉宦官，嘗謂繼岌曰：“當盡去宦官，至於扇馬亦不可騎?！薄吧取弊謨H見於此。偶讀王念孫《廣雅疏證》，徵引詳博，用錄之於左?！夺尗F》云：“揹桀、証曷、羯、鈇巿、豮、猗、、攻，証曷也。”《疏證》云：“《說文》：‘揹桀，犗馬也。’‘犗，揹桀牛也?！队衿罚骸疇?，加敗切?！癄现愿钜?，割去其勢，故謂之犗?！肚f子·外物篇》五十：‘犗以為餌?！笤疲骸疇?，犍牛也?！c証曷同，其聲轉則為羯。《說文》：‘羯，羊羖犗也?！都本推吩疲骸疇櫋⒘l、羯、羠、鈇兆、鈇旦、羭?！⒃疲骸l之犗者為羯，謂 也。’《史記·貨殖傳》：‘羯、羠不均?！鞆V注云：‘羯、羠皆健羊也。’按：健當為犍字之誤也?！稄V韻》：‘鈇巿，鈇古羊也?！a古與羖同?！侗娊浺袅x》卷五引《三倉》云：‘羖，羯也?！稜栄拧氛f豕云：‘豕，豮?！墩f文》：‘豮，羠豕也?！洞笮蟆ち濉罚骸k豕之牙。’劉表注云：‘豕去勢曰豮。’《說文》：‘猗，犗犬也。’《釋言》：‘ ，攻也?！軕椧簦褐股?、鋤限二反?！稄V韻》：‘ ，以槌去牛勢也?！? 之言 也。《說文》：‘ ，伐擊也?！队衿罚骸魄?，割也?！袼渍Z謂去畜勢為扇，即 聲之變轉矣?！吨芄佟ばＨ恕罚骸C馬，攻特?！嵄娮⒃疲骸ヌ兀^騬之。’証曷曹憲音：居言切。字或作犍，或作 ?！侗娊浺袅x》卷十一引《通俗文》云：‘以力去陰曰 ?！硎囊蹲謺吩疲骸钜?。’《廣韻》：‘ ，以刀去牛勢也。’ 之言虔也?！斗窖浴罚骸? ，殺也?！x與割通。今俗謂牡豕者去勢者曰犍，豕者聲如建。”

《說文·艸部》：“藪，大澤也。從艸，數聲。九州之蔞：楊州，具區(qū)；荊州，云構；豫州，甫田；青州，孟諸；沇州，大野；雝州，弦圃；幽州，奚養(yǎng)；冀州，楊紆；并州，昭馀。祁，是也?！贝艘吨芏Y·夏官·職方氏》而省其文也。今本楊作揚，夢作瞢，甫作圃，孟作望，沇作袞，雝作雍，圃作蒲，奚作貕。按：《爾雅·釋地》云：“兩河間曰冀州，河南曰豫州，河西曰雝州，漢南曰荊州，江南曰揚州，濟河間曰兗州，濟東曰徐州，燕曰幽州，齊曰營州?！庇衷疲骸棒斢写笠埃瑫x有大陸，秦有楊陓，宋有孟諸，楚有云夢，吳越之間有具區(qū)，齊有海隅，燕有昭余祁，鄭有圃田，周有焦穫?！陛^此，則有徐州、營州，無青州、并州；有大陸、海隅、焦穫，無弦蒲、貕養(yǎng)。楊陓，疑即楊紆，而屬雍州?！秴问洗呵铩贰ⅰ痘茨献印匪d九藪，無大野、焦穫，而以趙之鉅鹿、晉之大陸，分為二藪，均與《說文》異，知所引為《周禮》也。《說文》無兗字，《口部》：“八口，讀若沇州之沇，九州之渥地也。故以沇名焉。”“沇，水出河東東垣王屋山，東為泲。從水，允聲。”《釋名·釋州國》云：“兗州，取兗水以為名也?！薄妒酚洝纷鳌皾游W州。”鄭司農云：“弦或為洴，蒲或為圃?！敝巨r所見古文無作圃者。今《說文》皆李燾、徐鉉之本，或非許氏原文，從司農作“蒲”，近是。《爾雅疏》引《地理志》云：“汧山，北蒲谷鄉(xiāng)、弦中谷、雍州藪?！眲t當如司農注釋為“弦之蒲”也。“貕養(yǎng)”注云：“杜子春讀貕為奚?！敝盼谋咀鳌柏墶?，《說文》從杜氏易之也。馀當作余，《爾雅》曰：“燕有昭余祁?！薄痘茨献印纷鳌把嘀延唷?，無祁字。金壇段玉裁《周禮漢讀考》亦云：“徐鍇本《說文》作昭余祁。”按作“余”是也。

《說文·示部》：“祏，宗廟主也。周禮有郊宗石室。一曰：大夫以石為主。從示，從石，石亦聲?！贝艘浗獗咀忠?。今《周禮》無此句，段玉裁曰：謂周有此禮耳，非謂經有此文也。

《說文·示部》“禘”字下，引《周禮》曰：“五歲一禘?！薄暗劇弊窒?，又引《周禮》曰：“三歲一祫?！苯瘛吨芏Y》無此語，邵晉涵曰“疑此《禮緯》之文”是也?！对姟らs宮》、《禮·王制》《正義》俱引《禮緯》曰：“三年一祫，五年一禘?！彼吴浴秶Z補音》亦引《禮緯》曰：“三年一祫，五年一禘?！睂O瑴《古微書》載《禮稽命徵》文相同，無作“歲”字者?！队[》、《初學記》、《藝文類聚》引許氏《五經異義》曰：“三歲一祫，此周禮也。五歲一禘，疑先王之禮也?！币嘧鳌皻q”，不作“年”，則或叔重別據他書，故兩書均作歲字也。

《說文·示部》：“禡，師行所止，恐有慢其神，下而祀之，曰禡。從示，馬聲?！吨芏Y》曰：‘禡於所征之地?！卑唇瘛吨芏Y》無此文，出《禮記·王制》?！吨芏Y》“禡”字皆作“貉”。《大司馬》：“有司表貉。”司農注云：“禡謂師祭也。”《詩·桓·序》箋：“類也，禡也?！笔柙疲骸岸M，《周禮》作貉，又或為貊字，古今之異也?！?

《說文·艸部》：“芐，地黃也。從艸，下聲?！抖Y記》：‘钘毛：牛，藿；羊，芐；薇?！恰！苯窆炒蠓颉抖Y記》“钘”作“鉶”，“芐”和“苦”。按《禮記》“钘羹”，《釋文》云：“钘，本又作鉶?！薄对姟らs宮》傳、《采蘋》箋、《釋文》并云“钘又作鉶”。是钘、鉶通也。鄭注云：“今文苦為芐?！苯裎恼撸咛蒙鶄髦疽?。古文者，魯恭王壞孔子宅，得亡《儀禮》五十六篇，其字皆以篆書之也。鄭注參用古今文。從今文而不從古文者，則今文大書，古文附注；從古文而不從今文者，則古文大書，今文附注。凡鉶芼之用“苦”者三見：《士虞禮記》、《特牲饋食禮記》，并此而三，鄭皆附注云：“今文苦為芐。”又云：“芐乃地黃，非也?！辟Z公彥疏云：“非者，以其與薇、葵等菜為不類。”故知非也，是苦、芐義難通，當是音相近而字訛，《詩》云：“采苦采苦，首陽之下”，苦、下為韻，是音近也。

《說文》云：“醋，客酌主人也。從酉，昔聲?！薄磅?，醶也。從酉，乍聲。”又云；“酸，酢也。從酉，夋聲。關東謂酢曰酸。”“胾，酢漿也。從酉，聲。”“醶，酢漿也。從酉，僉聲。”古經典有叚酢為醋者，自唐以后，始互誤，以酢為酬醋字，反以醋為酢字，時俗相承，幾於夢夢，賴古人書籍具在，可考而知也。按《玉篇》云：“醋，報也。進酒於客曰獻，客答主人曰醋?！薄磅∷嵋??！薄秲x禮·士虞禮》、《特牲饋食禮》：“尸以醋主人。”注云：“醋，報也?！庇帧坝兴緩厥源字鲖D”。注云：“今文醋曰酢?！薄兑住は缔o》：“可與酬酢?！薄夺屛摹吩疲骸熬┍咀鞔??！笔恰按住睘楸咀?，“酢”為音轉叚借字。故《特牲饋食禮》古文亦作酢，展轉叚借，故并叚作為酢?！抖Y記·少儀》：“介爵、酢爵、僎爵，皆居右。”注云：“酢或為作”，是也。然以酢為酬酢字古人有之，至以醋為酢漿字，則唐以前實未之有，自《唐韻》妄作也。按應劭《漢官儀》：“光武封泰山，上壇見酢梨酸棗?！笔酚巍都本推罚骸八後_酢淡辨濁清?！庇指拧缎@賦》：“棗酸梨酢?！薄端逄啤た崂魝鳌罚骸伴L安語曰：‘甯飲三斗酢，不見崔宏度。’”是周、隋間人，尚未有以醋為醬醋字者。今人承《唐韻》之訛而不之辨，不可也。

《曲禮》“恭敬撙節(jié)”之撙，注云：“撙，猶趨也?！笔柙疲骸肮?jié)法度也，言恒趨於法度也。”撙字古亦訓聚，段玉裁云：“趨，同趣。音促，疾也。非趨走之趨?！秉堉^：趨、趣、促一聲之轉，聚字亦有促、疾之意，故馳驟之驟，從馬，聚聲也。錢氏大昕曰：“撙當為 ，《說文》云：‘，減也’”，是也。《說文》無“撙”字。

按《淮南·汎論訓》云：“猩猩知往而不知來。”高誘注云：“《禮記》曰：‘猩猩能言，不離走獸?！苯瘛抖Y記》作“禽獸”。按陸德明《禮記釋文》云：“禽，盧本作走。”高所引與盧植本同。

《曲禮》：“若不得謝?！弊⒃疲骸爸x，猶聽也。君必有命，勞苦辭謝之；其有德尚壯，則不聽耳?！笔柙疲骸爸x，猶聽許也。君若許其罷職，必辭謝云：‘在朝日久，劬勞歲積?！窃S其致仕也?！秉堉^：謝不可訓聽。注：“謝猶聽也”，當作“得謝，猶聽也”。《說文·言部》云：“謝矢，辭去也。”《玉篇·言部》云：“謝，辭也，去也?！薄稄V雅·釋詁》二：“謝，去也。”《漢書·陳馀傳》集注引晉灼云：“以辭相告曰謝?！薄敦嵬▊鳌纷⒃疲骸爸x，謂告辭也?！背~《橘頌》、《招魂》、《大招》王逸注并云：“謝，去也?！苯窆俑懈娌?、告老、告假之例去官，曰謝事。則謝字訓告、訓去，俱可。勞苦辭謝之說，殊迂。

《曲禮》：“恒言不稱老?！弊⒃疲翰环Q老，“廣敬”。疏云：“老是尊稱，稱老是己自尊大，非孝子卑退之情?！秉S勉齋云：“教人子對父母，常言須避老字。一則傷父母之心，一則孝子不忍斥言，非謂人子自身稱老也?！泵泯S意欲求深，故以注、疏為不然，其實注、疏為不然，其實注、疏之說不可易也?！斗挥洝吩疲骸案改冈诓环Q老，言孝不言慈。閨門之內，戲而不嘆?！标悵弧都f》曰：“古人所以斑衣如戲者，欲安父母之心也?！庇滞醪瘛独W紀聞》釋此節(jié)，引漢胡廣年已八十，繼母在堂，言不稱老為證，與注、疏義同。

宋儒說經，往往為理學所蒙溷，如《曲禮》：“視於無形，聽於無聲?！编嵶⒃疲骸耙?、聽恒若親之教使已然。”簡切有味，真西山謂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抑何迂闊可知。

《曲禮》：“入戶奉扃。”《釋文》引何注云：“扃，關也?！庇衷疲骸办?，門扇上鐶鈕?！薄墩x》云：“禮有鼎扃，所以關鼎。今關戶之木與關鼎相似，亦得稱扃。凡當奉扃之時，必兩手向心而奉之；今入戶，雖不奉扃木，以其手對戶若奉扃然，言恭敬也?！贝伺c“扃，關也”義同，較“門扇鐶鈕”之義為確矣。按《呂覽·君守》、《淮南·主術》并云：“中欲不出謂之扃，外欲不入謂之閉?！薄墩f文·戶部》云：“扃，外閉之關也?！薄堕T部》云：“關以木橫，持門戶也?！薄蹲笫闲陚鳌罚骸懊撿纭！狈⒃疲骸办?，橫木校輪間。一曰，車前橫木也?！薄段南取の骶┵x》：“旗不脫扃?！毖ψ⒃疲骸办?，關也。謂建旗車上，有關制之，令不動搖曰扃。”無云“門扇上鐶鈕”者。

《曲禮》：“奉席如橋衡?！弊⒃疲骸八钕?，頭令左昂右低，如有首尾聲然。橋，井上桔槔，衡上低昂。”鼒謂：此康成衣於古訓?！肚f子·天地》：“其名為槔?！薄夺屛摹吩疲骸氨居肿鳂??！彼抉R注云：“桔槔也?！庇帧墩f苑·文質》云：“為機重其前，輕其后，命曰橋?！薄痘茨稀け窘洝罚骸皹蛑?，植立而不動?！弊⒃疲骸皹颍坶郎虾庖??！焙馀c橫通，取於平者如：上衡、中衡，取於橫者如“夏而楅衡”。經籍如此者難可枚舉。蓋衡、橫音義并同?！犊镏囌住吩唬骸昂饧礄M也。”不勞借音是也。胡銓、應鏞、朱申之徒，妄以橋梁、權衡為訓。胡謂：“‘如橋衡’，取中平而兩頭下?！睉^：“‘橋橫’，於水至平，而橋之橫木尤平。奉席者正平無欹，其狀亦然。”朱申謂：“如橋，言高；如衡，言平?！辈蝗绻艠蛄何从忻麡蛘?。禹“山行乘橋”，字亦作“檋”，直轅車也。殷紂“鉅橋之粟”，積粟倉也。其名梁為橋者，則自秦昭王作河橋始。蓋橋字從木，與槔字音相近，故亦轉為槔。其名粱為橋者，亦象其形而轉名之。今訓《禮經》者，將依於古訓乎，亦依秦以后之言乎？則改之者，妄也。又寶應劉臺拱《經傳小記》謂鄭注“井上桔槔”，遠而不切。橋，當即《士昏禮》“笄，緇被纁裏，加於橋”之橋。其言曰：“《士昏禮》‘笄，緇被纁裏，加於橋’。注云：‘橋，所以屐笄，其制未聞。’據經云：‘奠於席’，則橋蓋設於席上者，取譬於近也。橋以木為之，奉席欲其平正，故謂若橋之橫?！贝肆x實優(yōu)於“桔槔”之訓，但曰“其制未聞”，則無可與質耳。

《曲禮》：“介者不拜，為其拜而萲拜?！弊ⅲ骸叭k則失容節(jié)。萲，猶詐也?！笔柙疲骸叭k，挫也。戎容暨暨，著甲而屈拜，則坐損其戎威之容也。一云：萲，詐也。言著鎧而拜，形儀不足，似詐也。虛作矯萲，則失容節(jié)，是萲猶詐也。”《釋文》云：“萲，挫也。盧本作蹲?！敝熳釉唬骸叭k，猶言有所枝拄，不利屈伸也。為字讀平聲。解者謂介者之不拜，非全不拜也；特其所為拜者，直其身不俯其首，若有所枝拄而不得屈伸者然?！蹲髠鳌贰C使者’，此萲拜，即肅拜也。”按《周禮》：“九：九曰肅。”司農注云：“但俯下手，今時撎是也。介者不拜，故曰為事之故，敢肅使者?！笔柙疲骸啊e客入門有撎。’入門之法，推手曰揖，引手曰撎?！庇忠蹲蟆こ墒辍吩圃?。是肅拜即揖拜之一證也。又按《僖三十三年公羊傳》：“子揖師而行?！焙涡輰W云：“揖其父於師中，介胄不拜，為其拜如蹲。”疏云：“出《曲禮》上篇，彼文蹲作萲字。《少儀》亦云：‘介者不拜’，鄭注云：‘軍中之拜，肅拜是也?！睋豆颉纷?、疏所云，是肅拜即揖之二證也。又按《儀禮》“賓客入站，撎入門”?！肚Y》云：“肅客而入?！笔敲C拜即揖之三證也。今云其所為拜者，直其身不俯其首，若有所枝柱而不利屈伸者。然試思直其身不俯其首，有此拜法乎？古人為此不可成拜禮也。故曰如此則萲矣。萲字從莝，?！墩f文》解“□（此處原文為方框字）”字云：“行遲 ，象人兩脛有所躧也?！迸c“蹲”字義近。合盧植、何休說觀之，知萲乃蹲之俗字，有挫曲不成禮之義，難於形容又以為如蹲耳?！墩f文·新附》：“萲字，省艸作爰，從坐， ?！弊皟擅動兴h”，則直是蹲之象形字耳，安得云“萲拜即肅拜乎？”鄭以為猶詐者，蓋軍中無拜禮，而忽下拜，跡似於詐。此詐字，與《左傳》“偽固而授之末”義相近也。然此為鄭之馀義，自以“失容節(jié)”為正解也。蓋肅拜之禮漢初猶存，《史記·條侯世家》：“亞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贝思础吨芏Y》注所謂“持節(jié)持戟，身倚之以拜”者，皆軍中拜也?！豆颉こ啥辍钒爸畱?zhàn)，獲齊侯，“晉郤至，投戟逡巡，再拜稽首”。軍中得拜者，將軍不介胄時，有拜法也。援據各書，“肅拜”定為今之“揖”無疑，而杜元凱《左傳》注云：“肅手至地”，大謬矣！

漢以前，經文字多以聲音改字。蓋聲音在文字之先，因聲音而文字生，因文字而訓詁生，有於文字中求其義不得者，就其聲音之轉求之，則得矣。如《韓詩》“密勿”即“黽勉”之轉音，《論語》“文莫”，劉臺拱以為亦“黽勉”之轉音，是也。鼒按《曲禮》云：“國中以策彗玥勿驅，塵不出軌?！编嵶⒃唬骸矮h勿，搔摩也。”此亦因聲音而文字異也。蓋“玥”為“搔”之入音，“勿”為“摩”之入音，陸德明《釋文》云：“玥，蘇役反。勿音沒”是也。以《釋文》推之，知唐以前無有與鄭異說者，但孔穎達疏云“玥勿者，以策微近馬體，不欲令疾也。但仆搔摩之時，其形狀玥勿然?！狈帧吧δΑ迸c“玥勿”為二，“玥勿”始為不可解之詞。此自疏之誤，非注意敢。至元吳草盧讀“彗玥”為句，“勿驅”二字為句。明姚舜牧更為之說曰：“彗，掃也。玥，恤也。彗掃而加存恤焉。勿急策以驅前。”淺儒妄語，不直一笑。鼒謂“玥勿”、“搔摩”一聲之轉。偶為全椒金君禺谷望欣、寶應劉君楚楨寶柟言之，禺谷、楚楨謂：“此草盧說為長。上文云‘入國不馳’，此字得驅？且驅矣，安得塵不出軌？自以勿驅為是也?！秉埌矗骸墩f文》：“驅，馬馳也。”“馳，大驅也?！瘪Y為大驅，則驅馬馳也。當是較行加疾，較馳稍緩，而執(zhí)策者已有馳之之意耳。故上文“執(zhí)策分轡，驅之五步而立?！编嵶⒃疲骸罢{試之?！笔柙疲骸膀屩叻洲\既竟，而試驅行之也。”又云“車驅而騶”。此皆國中之驅與馳自異。馳字有弛義，直前不顧；驅則不然。故《載馳》之詩，上云：“載馳載驅，歸湣言衛(wèi)侯?！毕略疲骸膀岏R悠悠，言至于漕?！薄拜d馳載驅”，謂將馳驅以湣言衛(wèi)侯，急辭也。下云“驅馬悠悠”者，謂道路悠遠，不可即至，辭稍緩矣。故“以策彗玥勿驅”者，謂玥勿驅之，非遽驅之也。下云“塵不出軌”，正以足“玥勿驅”之義，且以明“玥勿驅”之法。蓋古者御為六藝之一，疾、徐、緩、急，皆有法度，所謂“鳴和鶯、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如組而如舞者，原非粗莽人役所為，且即以今驅車之法驗之，其在國中之驅，與郊外之驅，猶可察而微會之也。申明前說，他日質之禺谷、楚楨以為何如也。己亥六月二十四日。

《檀弓》：“子卯不樂?！弊⒃疲骸凹q以甲子死，桀以乙卯亡，王者謂之疾日，不以舉樂為吉事，所以自戒懼?！标懙旅鳌夺屛摹吩疲骸百Z逵云：‘桀以乙卯日死，受以甲子日亡，故以為戒?！嵧！稘h書》翼奉說則不然。張晏云：‘子刑卯，卯刑子，相刑之日，故以為忌。而云夏、殷亡日，不推湯、武以興乎？’”孔疏引鄭司農注《春秋》，以為“五行子卯自刑”。鼒謂此以翼奉、司農說為是。按：翼奉上封事曰：“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貪狼，甲子主之。東方之情，怒也；怒行陰賊，亥卯主之。貪狼必待陰賊而后動，陰賊必待貪狼而后用，二陰并行，是以王者忌子卯也。《禮經》避之，《春秋》諱焉?！泵峡底⒃唬骸八杂|地而行，觸物而潤，多所好則貪而無厭，故為貪狼也。”“木性受水氣而生，貫地而出，故為怒。以陰氣賊害土，故為陰賊也。”李奇注曰：“北方陰也，卯又陰賊，故為二陰，王者忌之，不舉樂。”按：此即八卦以陰為兇之義也。張晏曰：“夏、殷亡日，不推湯、武以興乎？”《北史》拓跋珪亦云：“紂以甲子亡，武王不以甲子興乎？”是亦無足忌也。

《檀弓》：“趙文子與叔譽觀乎九原。”《正義》曰：“知叔譽是叔向者，按《韓詩外傳》云：‘趙文子與叔向觀於九原’，故知叔譽是叔向也?！辈灰秶Z》“趙文子與叔向游於九原”，而引《韓詩外傳》，可謂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