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言論到實際

懸想 作者:鄒韜奮


從言論到實際

您的信已收到,在您的意思,以為言論亦有“貢獻與需要”之處,此種功能,固有相當地位;不過據我思量,要喚起多數民眾共同奮斗,非籌劃更有效的更實際的方法不可。否則恐怕依舊還是空想,還是一盤散沙。我們這般因循等待著,不知道帝國主義者能否準許我們從容的計劃?況且近來天災人禍種種加緊地壓迫,也使我們不能安然研究???!“日月逝矣,歲不我與”

我是最愛和平最愛清靜的人,素來抱著“得過且過”的淺見;然而被那萬惡的軍閥與助桀為虐的貪污土劣一天比一天加緊地榨取壓迫著,使我不能茍且偷安!使我暫能維持的現狀也漸漸的支持不住了!因而聯想到與我同樣受壓迫或所受壓迫更重的人,很多很多。因而又聯想到民眾應團結起來改善現制度,但是誰來領導我們呢?誰能從言論上走到實際上來幫助我們解除被壓迫的痛苦呢?

(下略)

潘機先

按: 潘先生以僅有言論為不滿,記者固表同情,因為記者自己也常覺空言無補時艱,常以自己沒有實際的貢獻為大憾。固然,言論界有言論界的相當功能,言論刊物上所建議的方策有種種方面,乃供有實力或相當地位者的采行或參考,倘建議什么就須自己做什么,那各國報館都須“一身而百工為之備”,失其所謂報館的天職和本位了。不過在政治上軌道的國家,反映于輿論的民眾意見,常為當局所虛心容納,措諸實行,所以有人論現代政治,謂君權政治蛻化演進為議會政治,議會政治復蛻化演進為輿論政治,其意即政治設施須視輿論為轉移,視言論為具有無上的權威。但這是在政治上了軌道的現象之下的情形。在政治未上軌道的國家里,言論雖亦有其相當的功能,但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于是乎使人覺得“實際”的功能比“言論”的功能大得多,使人覺得僅有言論之為不滿。潘先生的感覺,大概是發(fā)動在這一點吧。所以記者一方面承認“言論”本身未嘗沒有它獨立存在的價值,一方面對于潘先生的感慨也不禁發(fā)生很深切的同情。

不過辦報只須有個人負責主持,便可以辦起來,講到領導民眾共同奮斗,便非有大團結做中心不可,不是任何個人所能辦得了的。講到這一點,胡適之先生最近在《獨立評論》(第十八號)里有一篇《慘痛的回憶與反省》,有幾句話頗足供我們討論上的參考。他也痛慨于“……我們有一層很重大的困難,使一切療治的工作都無從下手。這個大困難就是我們的社會沒有中心,就像一個身體沒有一個神經中樞,醫(yī)頭醫(yī)腳好像都搔不著真正的痛癢?!彼J為“這個可以用人工建立的社會中心”,“必須具有這些條件:

“第一,必不是任何個人,而是一個大的團結。

“第二,必不是一個階級,而是擁有各種社會階級的同情的團體。

“第三,必須能吸收容納國中的優(yōu)秀人才。

“第四,必須有一個能號召全國多數人民的感情與意志的大目標;他的目標必須是全國的福利。

“第五,必須有事功上的成績使人民信任。

“第六,必須有制度化的組織使他可以有持續(xù)性。”

胡先生說完這幾個“條件”之后,接著說道:“……凡是自命為一個階級謀特殊利益的,固然不夠作社會的新重心;凡是把一黨的私利放在國家的福利之上的,也不夠資格。至于那些擁護私人作老板的利害結合,更不消說了?!焙壬囊馑迹浾叽篌w都表同意,不過有一點頗有研究之余地的,便是他一方面說這個團結的“目標必須是全國的福利”,一方面說這個團結是“擁有各種社會階級的同情的團體”,在表面上看來,這兩方面似乎是一致的,在實際上,如要顧到“各種社會階級的同情”,勢必做不到“全國的福利”。何以故呢?中國的勞苦大眾受封建軍閥,地主,豪紳,資產階級的榨取剝削,這是事實。這一切剝削與寄生者,正是“全國的福利”的障礙物,為欲達到“全國的福利”所不得不掃除的對象。如今胡先生所稱的“團結”須“擁有各種社會階級的同情”,倘若封建軍閥,地主,豪紳,資產階級都包括在內,而且還要“擁有”他們的“同情”,那便是和反革命的勢力妥協,甚至自身轉到反革命的地位,和工農大眾立于敵對的地位,在表面上盡管堂而皇之的說“目標必須是全國的福利”,在實際上僅做擁護少數占有特殊權利的剝削自肥的寄生者,因為既須顧到少數剝削者的“同情”,勢不得不拋棄多數被剝削者的“同情”,這兩方面是無法兩全的。記者的愚見,以為中國所需要的“團結”決不是和反革命勢力妥協的團體,是需要站在生產者的主要部隊(工農大眾)的立場而奮斗的團體。有志加入這種“團結”以改造中國自任的青年,必須以能克服特權階級的意識與其享用的生活而為工農大眾的利益奮斗為必要的條件,必須能把中國大多數被壓迫被榨取的勞苦大眾的問題解決,把目前一切殘酷不合理的制度改變,使各人都過著合理的生活,然后中國問題才能求得真正的解決。負荷這種重大的責任,誠非胡先生所謂“一個大的團結”不可,但這個“大的團結”必須以勞苦大眾的利益為立場,決不能“擁有各種社會階級的同情”。所謂“國中的優(yōu)秀人才”,亦必須拋棄特權階級的意識與享受,不畏艱苦的同往這條路上邁進——為工農大眾的利益而奮斗。這種“社會重心”的出現和中華民族的前途當然有極密切的關系——但非有“大的團結”做中心不可,不是任何個人所能辦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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