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語

　　男兒仗劍走天涯。畫家程多多趕上了一個時代。先是到中國的農(nóng)村土插隊，后來到大洋彼岸的美國洋插隊。在浪跡天涯的旅程中，他沒有像堂·吉訶德那樣騎著瘦馬，拎著長戟，攜著美女，而是背著一架沉重的萊卡相機，興致勃勃地到處撳動著他的快門。日積月累，就有了數(shù)以千計的作品?，F(xiàn)在他從中遴選出幾十張，要我們大家和他一起分享這份喜悅。多多讓我給他的作品寫點什么。我曾經(jīng)在他家里無數(shù)次地看他把照片搬進搬出，也曾經(jīng)為他定格的世界的美麗瞬間而激動過。自以為很有話要說的，卻因為是好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個“忠”字，反倒有了壓力。寫了十來個開頭，終未成文。這在我是并不多見的。打電話給多多，多多說，他是拍照片的“票友”。多多是一個職業(yè)畫家。的確。他在畫藝、畫理、畫史上所取得的實績，有目共睹，無須饒舌。攝影，是他畫畫之外的逸興雅事。但票友自有票友的好處，就像詩人寫詞一樣。詞曾被稱為“詩余”。于是。我們在詩中看見那些文學家正襟危坐，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在詞中就風花雪月，親切可愛隨和起來。同樣，多多在攝影時，雖然仍保持著他一貫嚴謹?shù)膭?chuàng)作態(tài)度，但畢竟心態(tài)放松，自由得多。一個畫家畢竟不需要照片來支撐自己的名聲，這樣反而獲得了一種可貴的審美自由，切中康德大師“無目的的合目的”一說。即以一種沒有功利性利害性的“無目的”契合了審美的“目的”。其二，“票友”對于所票藝術(shù)的那份興趣和想象，大都來自家庭的文化熏陶。多多也不例外。其父程十發(fā)先生，其母張金綺女士都是海上畫壇的名師大家，又是業(yè)余攝影的頂尖高手。從小的耳濡目染，培養(yǎng)的是一份濃烈、持久、不懈的興趣和熱情。這份興趣和熱情，在我看來，是撬動事業(yè)這個“地球”的“阿基米德支點”。筆者曾經(jīng)看到，一些票友對戲曲的癡迷，甚至到了傾其終生所蓄而不惜的感人境地。其三，因為是“票友”，有時歪打正著，反而會成就一番事業(yè)。京劇言派創(chuàng)始人言菊朋早年即是票友，后來下海，終成一代開宗立派的名師。因為是票友，多多的攝影帶著強烈的職業(yè)印記。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滲透了中國畫的精妙之處。每次快門的撳動，都是他和大自然的一次傾心對話，是他和大自然的一次期待已久的幽會。他和大自然在那一瞬間，都毫無顧忌地敞開了心扉，熱情地投入了彼此的懷抱。在《浪珠》和《流水》中，人們從亂石、樹干間噴珠吐玉的水聲中，可以感受到自然的生機和生命的張力。《太平洋的晚霞》以她的輝煌燦爛的燃燒，撫慰著海外游子思鄉(xiāng)的心靈。多多深情地告訴我們：“地平線的下面就是故鄉(xiāng)，我常常目送太陽去那兒。這兒的天漸漸暗了，而上海又一個輝煌喧鬧的白晝到來了?！比紵脑葡简}動著思鄉(xiāng)的焦灼。他的許多作品都浸染著靜謐、寂寞的情調(diào)。在現(xiàn)代的事物中，讓我們領(lǐng)略到了中國畫獨有的古典情致。孤單的海鷗在粼光閃爍的海面上飛翔，孤獨的帆影襯托著大海的寧靜，孤身只影的水鳥在池水中引頸企盼……他拍下了一組“路”與“車”的作品，用寧靜的東方語調(diào)講述了現(xiàn)代人終生“在路上”的故事：清晨在柔和彌漫的霧中出發(fā)。傍晚在夕陽余暉下匆匆下班趕路，企盼著前方的家園。我想，一個稍稍有點中國文學常識的人，此時，一定會想起崔顥《黃鶴樓》的名句：”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多多用現(xiàn)代的技術(shù)和機器，卻創(chuàng)造了東方的古典的“意境”。他用鏡頭在寫詩，寫散文。不僅在內(nèi)涵，而且在形式。中國畫“虛實”相生的原理，計白當黑的構(gòu)圖，都被他熟練地用到了攝影中。《傍晚》大江、山巒都若隱若現(xiàn)在一片虛空之中，只要把輪船置換成帆船，活脫脫的一幅米家山水。他的大量作品都把空間留下一片空白，從而達到了中國畫“意到筆不到”的效果。誠如安塞爾·亞當斯說的：對于一切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作品來說，技巧必須服從于表達的需要。多多戲稱，拍照片就是白相（玩）光線。多多拍照片的過程就是一個用人的心靈把自然人化的過程。而大自然的心靈悸動卻又是通過光線瞬間的微妙變化展現(xiàn)的。為了抓住光線變化最微妙最傳神的瞬間，多多用自己的生命久久地等待。為了拍攝《天堂》，他一上午沒有去上課。為了拍舊金山市政廳的中國國旗，他提前幾小時到達現(xiàn)場。更為了拍攝“驕陽》，他等了整整一年。正是那種苦戀式的期待和追求，使大自然在他面前像嬌艷的月季，展現(xiàn)出深藏不露的萬種風情，使那些美麗的瞬間凝固、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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