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下午參觀音樂專門學校(Musical Institute)。該校分四部分:(1)兒童部,(2)工人升學預備科,(3)中學部,(4)專門部?,F(xiàn)有學生一千三百八十三人:計專門部五九一人;夜校四七人;工人升學預備科二二○人;中學部四一四人;兒童部一一一人。學生年齡大多數(shù)自十五至十六歲,最大的不得過三十歲,大概到三十歲才學習音樂,即有天才,亦已遲鈍了。到該校投考的,能奏自己所擅長的樂器者固可表演以備評判;但此非絕對必要,尤重在測驗聽力,即能細辨音節(jié)的能力。本年投考的八十人中,只選取了二十五人。
音樂特重天才,而天才在乎發(fā)現(xiàn),蘇聯(lián)對于音樂的普遍的提倡和對于音樂天才的注重提拔,也是一個很可注意的特色。小學教育里,音樂是必修科,每隔幾時即舉行全國小學生的音樂能力比賽,一遇有天才,即被選拔,加以特殊的衛(wèi)護和培養(yǎng)。各工廠,各學校,都有音樂研究組,任人選習,倘有天才,亦即有露頭角的自表機會,被選拔到專研音樂的最高學府,以資深造。
該校學生的津貼,每月自八十五至二百五十羅布。兒童部分兩組。一為尋常組;一為特別組。特別組容納特別天才的兒童。每月津貼達三百羅布。該校常應各工廠請去參加音樂大會,每次酌收若干費用。但兒童被請者,該校特別注意健康的保護,絕對不許疲勞。他們的意思,各國對于這類天才的兒童,往往為多多收入計,不顧兒童的過勞,只知盡量的剝削。在蘇聯(lián)社會,既絕對不含有這樣的作用,所以只給與相當?shù)谋硌輽C會,同時卻十分注意天才兒童的愛護和保養(yǎng)。
樂器多價值昂貴,在校時全由校中供給,畢業(yè)后各學生愿購買的,得受特別廉價的優(yōu)待。
我們去參觀的這天,正有若干投考的青年在音樂廳里受試驗。我們被請去旁聽。臺上有一架大鋼琴,有一位投考的作曲家(Composer)正在演奏。這位青年才十六歲,是由蘇聯(lián)南方Rostov來的。他先奏兩首名曲,然后再演奏他自己所作的歌曲。在臺下有一張大長桌,周圍坐著十三位的音樂專家,都是該校的名教授,其中有一位鋼琴專家,據(jù)說是全歐聞名的。他們都全體傾耳靜聽,聽到得意處,彼此微笑著微微點頭示意。坐在我們的后面一排,還有三十幾個青年等候著試驗。
我們因時間不早,而且晚間有他約,所以聽完這位青年作曲家演奏之后,即告辭先退,承該校當局約我們于九月五日上午十點半再往該校,當由兒童部里幾位特別天才生演奏幾曲給我們聽聽。我們當然很高興地答應了。
到九月五日那天的上午,我們按時結伴去了。我們數(shù)十人屏息坐在那建筑華美的音樂廳的中央,對著那設備精致的好像一個小舞臺的音樂臺。既而在那臺上現(xiàn)著一位小小的天才音樂家,我說“小小”,因為他只有八歲。那清秀而天真的小小面孔,玲瓏而活潑的小小身裁,穿著一條黑嘩嘰的短褲,白綢的襯衫,拿著一個小小的環(huán)娥玲,立在那音樂臺上從容鎮(zhèn)定地奏著,每完一曲,掌聲雷動,他微笑著從容地微微鞠躬答謝,奏完退進去了,廳里掌聲還不絕,他又跑出來到臺前微笑著從容地微微鞠躬答謝。據(jù)說這個可愛的小小音樂專家是一個油漆工人的兒子;他們的父親覺得這個小兒子有音樂的天才,親自送到該校試試看,經(jīng)過入學試驗后,大受教授激賞,現(xiàn)在入該校兒童部才兩年。校中特別優(yōu)待。除膳宿完全免費外,每月還有三百羅布的津貼。我當時心里想,他每月拿這三百羅布不知道作什么用?可惜匆匆間未及詢問。
第二幕是三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坐在一排奏著大環(huán)娥玲(violinchello)。這樂器比環(huán)娥玲大十倍左右,雖也是用手拉的,卻是放在奏者的前面,底靠在地上。這三個孩子,年齡加起來的總數(shù)不逾四十四歲;一個坐中央,兩個坐左右兩旁。他們也都是穿著短褲和白襯衫,不但樂聲悠揚令人神往,容態(tài)也都秀美可愛。奏時常常不自禁露著令人欣悅的笑容。他們都在兒童部的特別組,各人領際束的都是紅領結,這是先鋒隊員的表志,可見優(yōu)秀分子都被盡量吸收到黨里去。
第三幕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奏鋼琴,奏的是她自己作的歌曲。美慧天成,已是一位小小的作曲家了!她的父親是一個小學教員,來校學習已兩年,也束著一條紅領結。
第四幕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拉環(huán)娥玲,比第一幕的那個孩子長得結實些,是該校著名教授Prof. Jamnil skiy最得意的一位高足,也束著一條紅領結。他最后奏的一曲,熟極而流,千變萬化,使人忽覺山崩海倒,萬馬奔騰,忽覺抑揚怨切,如訴如怨。據(jù)說這曲最難奏,即成人專家,亦所畏避。有音樂專家認為這個孩子所奏的這一曲,實勝過他的老師。我們?yōu)楹闷嫘乃鶆?,問了他的姓名,叫做Bursia Goldshtein,他將來也許要成為名震寰宇的音樂名家,我在這里特把他的名字記下來,“拭目以俟之”。
第五幕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子唱歌。她是專門學校里的第二年級的高材生。歌的題目是:《等候丈夫由集體農場回來的一個妻子》。
我們飽聽而歸,在途中的電車里還是感覺到異常興奮,議論紛紛。我們里面有好幾位是嗜好音樂的,也受到很深的感動。在車里和我坐在一排的美國同學希爾好像有什么特別心事似的,獨自一人在那里發(fā)怔,我拍著他的肩膀,問他:“你想什么?”他嘆著氣回答道:“我想我們小時即有音樂天才,誰來發(fā)現(xiàn)我們?安知我們不是被埋沒的一個音樂專家?”我說我也另有一個感想:合理的新社會里面是不容個人主義的存生,但往往有人把個人主義和個性混做一團,因此發(fā)生誤會,以為新社會是不要發(fā)展個性的;如看了音樂學校里那樣注重天才的培養(yǎng),在全國各處那樣注重音樂天才的發(fā)現(xiàn)和提拔,便知道新社會是在集團的活動中盡量發(fā)展個性的特長,而且也只有在沒有人剝削人的制度的社會里,大家的個性才能夠獲得盡量發(fā)展以貢獻于社會的平等機會。希爾表示和我同意。
(一九三五,四,十六,下午。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