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

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家丑不可外揚”，我覺得在國外旅行的時候，常不免懷著這樣的心情。但是最惱人的是你怕著家丑外揚，隨時隨地都要叫你感覺到家丑正被大揚而特揚著。最明顯的是每遇著你看報的時候，沒有關于中國的新聞則已，一有著登載了一些關于中國的新聞，不是我國所“敦睦”的“友邦”的一個上校公然宣言把中國政府說得卑鄙齷齪，一塌糊涂，便是什么地方又被“宣傳”著“王道”，使人更明白中國是一個無所謂主權的掉盡了臉的國家。我們在國內看著這種新聞——也許在本國報上還沒有“眼?！笨吹玫健咽菓崙?，在國外看到，覺得“家丑外揚”，更要使你氣得七竅生煙！尤難過的是在“國難”一天糟一天，每遇著緊張的“掉臉”的消息，外國朋友偏要向你問這樣，問那樣，使你覺得沒有地洞可鉆！在倫敦時候，有位中國朋友告訴我，他有一夜乘地道車回家，在坐滿著乘客的車子里，各人都正在展報閱覽，在各報上的標題赫然印著中國綏遠正受著我們的“友邦”積極派兵宣傳“王道”，內容是詳述中國正在恭恭敬敬地“開門揖盜”，極力在“親善”上做工夫。有許多人看著報，溜著眼望望這位中國朋友，他一路如坐針毯，簡直不敢正眼看人！這也是“家丑外揚”使人難堪的一個例子。

我旅行到蘇聯南方的時候，有一次參觀一個休養(yǎng)院（他們叫做Rest Home，這在蘇聯名勝區(qū)域很多，是專備工作者假期中休養(yǎng)的地方），里面有一個正在休養(yǎng)的女工問一位同游的美國準死硬派某甲：“你們美國對工人也有這樣的優(yōu)待嗎？”他竟欺騙著說有！可是同時有幾位同游的前進的美國青年卻提出抗議，當場說他撤謊！他輕聲用英語打著招呼說道：“你們不要疏忽，使她（指那工人）對美國得著不好的印象啊?！痹谶@準死硬派覺得是不可“外揚”的“家丑”，而那些前進的美國青年卻不一樣，這是因為后者認為資本主義制度的罪惡用不著掩護，只有努力鏟除的一法。我在海外也只有和這類前進的朋友談論，才不覺得——至少大大地減少——“家丑”的難過觀念，因為他們也很坦白地訴著他們的“家丑”，雖則他們的“家丑”和我們的“家丑”在性質上未必相同；但是彼此因為都了解同是不合理的現制度下的犧牲者，所以富于同情，能很坦白地很客觀地談論著。

在倫敦時有一次和一位很知己的前進的英國朋友同到英國法西斯的首領摩雷開的黨員大會里去旁聽，到者萬人。摩雷在演辭中主張英國不當拋棄印度，同時主張讓日本有隨意侵略中國的權利，于丑詆印度之外，并丑詆中國。我氣得發(fā)呆，這位英國朋友也氣得發(fā)呆！為什么呢？因為他是一個思想正確的前進的青年，覺得英國有人主張帝國主義的侵略政策，在他也是“家丑”。我們聽到一半，還是他先建議“我們走吧”！我們走出了會場，他還繼續(xù)大罵英帝國主義的罪惡，再三勸我不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