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指一鉤金會心暗渡入門三面網(wǎng)逼老遷家
劉伯同眼看著金專員坐汽車走了,而搬運(yùn)東西的還在睜了眼睛望著,這就裝出了很誠懇的樣子,向他們道:“你們聽所見了沒有?這位專員,在前線和日本鬼子打了八年的仗,身上掛過三回彩,人家真是不含糊,一直在前線打仗打到勝利。你們聽見沒有?要說‘勝利’,別說‘和平’。和平是日本人打腫了臉裝胖子的話,誰和他和平?他們的國家,讓原子彈炸得無法招架,向盟軍無條件投降。還有什么和平可言?咱們中國打贏了,還跟他一路撒謊干什么?金專員是對國家有功的人,所以中央要他來北平接收一部分物資。這些東西,放在敵偽原來的機(jī)關(guān)里,雖然封上了門,那究竟十包九不凈,總怕有些東西走漏,所以我們得另外搬個地方存著。將來這些東西,或是送到南京,或是送到重慶,一樣一樣的都要登記起來的。中央查完了以后,得給我們記上一筆功勞的。話又說回來了,就是不給咱們記功,咱們也得作。北平這八年的淪陷,我們一點(diǎn)血汗沒出,光受王八氣,等勝利到來,那究是對不起國家的。中央給我們趕走了日本鬼子,我們也得報(bào)答中央,起幾個早,搬幾回東西,那還不是應(yīng)該的嗎?”他越說越帶勁,先是在胡同中間說,后來走到后門口臺階上站著。抬起兩只手,忽上忽下。那些開車的和搬運(yùn)東西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大家知道他已跟上了中央來的人,大概又做了官。有個開卡車的司機(jī),站在車子邊,瞪了眼向他望著,心里想,這胖小子一張嘴,真會說。記得前幾年在這個機(jī)關(guān)開幕的時(shí)候,當(dāng)著日本人,他也是說得這樣帶勁。什么大東亞共榮圈,什么給皇軍協(xié)力,什么皇軍戰(zhàn)功赫赫的。他如今倒說別人對不起國家。他們心里雖是這樣想著,可是只有挺直了身子,垂了手向下聽著。劉伯同演講完畢了,揮著手道:“沒什么事,你們都回去休息。今天下午三點(diǎn)鐘,你們到我公館里去領(lǐng)賞。專員說了,每人給法幣二千元。法幣是由飛機(jī)帶來的,你們大概還沒有瞧見過。將來至少和偽幣一比五。偽幣就是聯(lián)幣,懂嗎?”
他說了這些話,只有最后一段,是大家聽得進(jìn)耳的。這些日子,北平市面上已有了法幣,但那只限于中央來的人員和銀行里來往使用。老百姓們有看見那百元或五十元一張的法幣,都覺得希奇得不得了,藏在身上給親友瞧瞧,算是有寶現(xiàn)寶,決不肯使用。現(xiàn)在聽說每人有二千元法幣的賞錢,都由心眼里要笑出來。劉伯同見大家臉上都有喜色,這一幕好戲算是導(dǎo)演完畢,便吩咐看守這屋子的人,好好看守門戶,然后坐著車子走了。他最后還得向?qū)T作報(bào)告,因之還是到專員公館來。這時(shí),還只有八點(diǎn)三刻鐘,門口已停著楊露珠坐的那輛汽車。他到了門房里,先問一聲,果然是楊小姐來了,這就不便冒失的向上房沖撞。在里院的走廊上,故意大聲問道:“我昨天向花廠子里通過電話,叫他們送幾盆鮮花來,都送來了嗎?”他這樣說著,自然有勤務(wù)前來答話,他提高嗓子說了一陣子,方才走到上房里去。他到了外面客廳里,楊露珠由小公事屋子里,掀著門簾露出半截身子來。她還是穿了一件桃紅毛繩的緊身衣,不過今天在那紅毛繩衣領(lǐng)外,用白綢子長圍巾,打了個蝴蝶結(jié)子垂在胸前。頭上的燙發(fā),新近洗刷了,正是烏云簇涌。在左邊鬢發(fā)下,斜插了一朵粉紅色綢制海棠花。在那脂粉濃抹的臉配襯之下,越發(fā)現(xiàn)著嬌艷。劉伯同還沒有說話,她將那涂著紅指甲的手向他招了兩招。劉伯同問道:“專員睡了嗎?”她瞪了眼道:“老早八早的,怎么又睡了?他睡了,我又怎么能在這里打攪他呢?”劉伯同陪著笑道:“你哪里明白?我和他昨晚上一宿沒睡,天不亮就去辦公?!睏钚〗戕D(zhuǎn)著眼珠向他一撇嘴,微微的一笑,那意思就是說,你辦的什么公?劉伯同當(dāng)然也知她這意思,就走到門邊,伸出右手的巴掌,掩了半邊,把頭伸了過來,低聲向她笑道:“他有東西要送你,已經(jīng)送過來了沒有?”楊露珠笑道:“我不知道。你的消息,比我還靈呢?”劉伯同笑道:“是我建議的,我怎么會消息不靈呢?”這時(shí),金子原在門簾子里插言道:“快進(jìn)來說吧,你們道論我一些什么?”楊露珠向劉伯同使了個眼色,才縮進(jìn)門簾子里去。
金子原在屋子里面,先哈哈一笑,便道:“老劉今天你太辛苦了?!眲⒉浦T簾進(jìn)去時(shí),見他脫下了西服,身上已是穿著睡衣??诶镢曋垷?,仰了臉,靠在沙發(fā)上坐著。楊小姐的大衣,放在椅子上,還沒有掛起來呢。這便不愿坐下,站著笑道:“沒有什么事,你休息吧。我不過來報(bào)告一聲,東西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了?!苯鹱釉Φ溃骸拔疫€不打算睡,恐怕還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不必回去,就在這里找著床鋪安歇吧?!眲⒉溃骸拔乙厝ァU尬礆w,必得向太太有個交代。”楊露珠拿起桌上的紙煙聽,向他面前敬著煙,笑道:“這個你倒無須顧慮,姐姐知道你是整夜辦公的。辛苦了,吸支煙吧。”劉伯同笑著向她道謝,就看到她那白嫩的手指上,已經(jīng)帶上了一枚鉆石戒指。這東西招眼就認(rèn)識,正是在那被接收機(jī)關(guān)保險(xiǎn)箱子里的。這樣看起來,自己向金專員那個建議,他是完全接受了。金子原見他那圓胖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了閃動的淺皺紋,而眼光又射在楊小姐手上,這就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噴出一口煙,向他笑道:“老劉呀,你的公事太忙了,我得送你一點(diǎn)什么東西吧?”劉伯同點(diǎn)著頭道:“你說這話,我該罰你。我們是什么交情?我替你辦一點(diǎn)事情,還要受報(bào)酬嗎?”金子原道:“對你當(dāng)然是無所謂。不過對于你太太,是我一個老嫂子,我得送一點(diǎn)禮。這東西我交給楊小姐轉(zhuǎn)送,回頭我就讓她帶去。我不過這樣通知你一聲,是什么東西,送去以后如何,你不要過問?!睏钚〗氵€站在當(dāng)面拿著紙煙聽子呢,她的眼光先向劉伯同射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著眼珠看了自己手上的鉆石戒指。那就是告訴他金專員送給劉太太是什么東西了。劉伯同向金子原拱拱手道:“我家里是內(nèi)閣制,你是知道的。既然你送她的,我倒不好說什么。不過希望你不要送得太重了?!苯鹱釉Φ溃骸澳闩挛宜偷锰貑??我送一位十八歲的小姐,拜你太太作干媽,你看好嗎?這是最輕的禮品,因?yàn)槌瞬凰闼湍銝|西之外,你還得倒送出來。”
劉伯同這就將帽子摘下,對著金子原行個三鞠躬禮。金子原依舊坐著,笑道:“怎么著,姑娘沒見面,你先謝了嗎?”劉伯同道:“當(dāng)然先謝謝專座的好意。不過專座說的是十八歲的大姑娘,我內(nèi)閣恐怕通不過,我唯有請專座免了。楊小姐,你說是不是?”楊小姐正站著聽他的下文,忽然聽到問自己是與不是,就微瞪著眼道:“廢話,哪個知道你的家事!”劉伯同把肩膀一扛,向楊小姐作個鬼臉。金子原看到,就哈哈一笑。劉伯同道:“反正我總謝過專員了?,F(xiàn)在大概沒有什么事了。我要回家去睡一覺,萬一有什么事,請秘書打個電話給我,我馬上就來?!睏盥吨槁犃怂脑?,馬上將眼睛向金子原一掃。金子原道:“好吧,你回去也好?!眲⒉戳藯盥吨槟歉睒幼?,不敢停留,馬上就告退了。到了下午,才向金子原這邊來。這幾天都是天天接收機(jī)關(guān),到了五六點(diǎn)鐘方才完事。而且這些偽機(jī)關(guān)都是劉伯同包辦,全由劉伯同主使,怎樣接收,怎樣貼上封條,怎樣把東西存儲。這日正午,佟北湖倒是又來了,可是金子原正睡得熟,會談仍沒有成功。佟北湖約著劉伯同以后有機(jī)會再談,告辭走了。劉伯同沒事,坐在沙發(fā)上把幾張報(bào)紙攤開了來看。忽然有人道:“哎喲!劉先生,今天可把你遇著了?!眲⒉畔聢?bào)紙一看,原來是張丕誠。穿著皮大衣,頭上還戴著帽子。就站起來笑道:“我這幾天是太忙,我們有兩天沒有見面?!睆堌д\微笑道:“當(dāng)然很忙。我也不是外人啦,何以兩天就躲個不見?”劉伯同道:“言重言重,何以會躲個不見!只為這兩天專員趕緊接收機(jī)關(guān),一清早抓住我就走?!睆堌д\道:“你是富人不知貧人饑。舍下天津來了十幾口人,往我住的房子一擠,真擠的可以。想和你商量一下,可是仁兄是個紅人啦,有好幾天沒有一點(diǎn)影子呀。”
劉伯同笑道:“老兄,有話好商量,你別這樣著急呀。你不就是沒有房子住嗎?三天之內(nèi),我回你一個確實(shí)的消息,準(zhǔn)有房住。不,準(zhǔn)有好房子住。沒有好房子,你搬到我家里去住,好不好?”他說著話時(shí),不但是不動氣,而且滿臉和顏悅色。張丕誠也不好意思只管向他說硬的,就伸著手,向他搖了兩搖,因道:“沒有別的,我向你要兩支令箭?!眲⒉溃骸傲罴??這是什么意思?”張丕誠道:“你們查封房子那封條,請給我?guī)讖??!眲⒉隽艘粫瘢虻溃骸胺鈼l,我可以給你幾張。不過這東西可不是隨處亂貼的?!睆堌д\站著沉吟了一會,就在衣袋里掏出一張字條交給他看。因道:“你看這上面的房子吧。我不去弄一所,遲早不都是你們?nèi)ベN封條嗎?”劉伯同將那字條接過去。兩手捧著,從頭到尾,都看過了,于是點(diǎn)著頭道:“共是十二所,的確是應(yīng)當(dāng)接收的。所以還沒有接收下來的原故,因?yàn)闀r(shí)間來不及。忙過了今明天,也就開始要去接收了?!睆堌д\道:“你這話是所有接收的事情,都?xì)w老兄經(jīng)手。在老兄分不開身來的時(shí)候,就不免拖延日子??墒俏覀冞@些人,跟在專員后面干什么的?這接收的事,我也可以略盡微勞。”劉伯同道:“那也好。不過我們總得先向?qū)T請示一下。”張丕誠在屋子里踱著步子,走兩個來回。因道:“那么,我請求你和我辛苦一趟,去看兩所房子,行不行?只耽誤你半小時(shí)的工夫?!眲⒉瑢τ谒@個請求,倒不好拒絕得,只好帶著笑容,披上大衣,戴起帽子,和他一路出門。張丕誠把他拉上汽車,對司機(jī)說了個地名,司機(jī)就把汽車開到一個朱漆門樓下停著。那門樓還有綠色鐵柵欄,自是一個最闊的公館。在這大門口,站了幾個中年漢子,穿著協(xié)和服改制的中山服。劉伯同認(rèn)得,這都是舊日部下。兩人下車,他們共同一鞠躬。其中有一個穿呢大衣的,是個頭兒的樣子,便迎向前道:“這房子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我們在這里看著,沒有讓房子里的人移動?xùn)|西?!眲⒉溃骸澳銈兘裉靵淼膯??”他答道:“來了三天了。沒有敢耽誤?!眲⒉溃骸澳銈兗热粊砹巳?,這屋子里東西,當(dāng)然都沒有移動了。若是移動了東西的話,你們可要負(fù)責(zé)任的。”大家面面相覷,答應(yīng)了一聲“是”。于是張、劉二人,大搖大擺的走進(jìn)院子去,在一疊走廊上站住。
這屋子里所住的人,好比驚弓之鳥,聽到了腳步響,大家都隔了玻璃窗,把臉緊貼了玻璃向外張望著。張丕誠大聲問道:“屋子里借住的人,現(xiàn)在是哪個負(fù)責(zé)?”這就有個派來的監(jiān)視人搶上前兩步,垂手站著,報(bào)告了那負(fù)責(zé)人的姓名。張丕誠道:“誰認(rèn)得他們張三李四,反正都是跟隨敵人的漢奸,叫他們都給我出來,我有話和他說?!眲⒉m然不贊成他這種行為,可是既同到這里來,就該同站在接收人物的一條戰(zhàn)線上。他愛說什么就由他去說什么。自己只是板了一副正經(jīng)的面孔,站在走廊的臺階上。那些早已由張丕誠調(diào)來監(jiān)視這房子的人,就分赴前后幾個院子里,把這里住的大人小孩,不問男女,一齊叫到這院子里來。這些人由暖和的屋子里走出來,站在寒風(fēng)颼颼的院子當(dāng)中,除了各向張、劉二人行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外,都縮了頸脖子,垂了手站著。在走廊下面高高低低站了半個圈子。張丕誠兩手插在大衣袋里,橫了眼光向各人掃了一個眼風(fēng)。問道:“明明說的是留著幾個人在這里暫時(shí)住一下,現(xiàn)在怎么還有這許多人?”那些人彼此望了一眼,沒有敢作聲。張丕誠道:“我知道這房子是日本強(qiáng)買過去的,分給了在公司里的總經(jīng)理烏其德。烏其德跑了。這里誰是他的家眷?”人叢中有個六十上下的老太太穿了青布棉袍,一把粗頭發(fā),手上牽了個男孩子,就鞠著躬道:“其德本房的人都走了。我是他的嬸母,帶個孫子留在這里。其余的,都是我這房的晚輩和幾個傭人。”張丕誠望了她道:“你這么大年紀(jì)了,你也應(yīng)當(dāng)明白事理。烏其德犯的是什么罪?他走了,你和他頂?shù)米??他跑不了,就是他跑到日本二大爺家里去,也要逮回來搶斃。這房子是日本霸占的,應(yīng)當(dāng)查封。看你們是無辜之人,我也不愿難為你們,你們今天全得離開。還是不許拿走東西?!?
老太太的臉色呆了一呆,答道:“我們知道這房子要查封的,早兩天也就要走。可是你們機(jī)關(guān)里的人,不許我們拿一點(diǎn)東西走。專員,您給我們想想,這數(shù)九寒天,我們光身子出去,怎么活著呢?因?yàn)檫@樣,我們就沒有挪開了。”她說著話時(shí),兩行眼淚同在皺紋的臉上流下來。左手扯著右手的袖口,只管去揉擦她的眼睛。劉伯同便插嘴問道:“老太太,你是怎么住到這里來的呢?”她道:“我是向來跟著烏其德過活的。他兩口子帶兩個孩子,不聲不響的走了,我一點(diǎn)兒沒有抓撈,只好暫時(shí)在這里住著?!睆堌д\冷笑道:“恐怕真情不是這樣的吧?那烏其德逃是逃了,他還打著他的糊涂主意。以為他離開了就沒事了。帶走不了的東西,留下你給他看守著。你說是嗎?”老太太道:“我一個老婆子,能作什么事呢?只要專員給我?guī)滋煜奁冢屛艺业桨采淼牡胤?,我就走,他的東西,我不管。我自己的東西,能讓我?guī)е邌??”張丕誠道:“那不行!你馬上得走。而且這里的東西,誰也不能拿著走。”那老太太哇的一聲哭了,牽著男孩子的手道:“那么怎么辦呢?我們馬上就得要飯啦。”那小孩子不過八九歲,他看見奶奶哭,又說要去討飯。這討飯不是好事,小孩也知道的。他哭著道:“奶奶,我不要飯,我不要飯?!彼虒O兩人一哭,其余的人也都感到末路來到,大家面面相覷。其中有兩個女人,都跟著眼圈兒紅起來,淚珠兒直滾,各牽著衣襟去擦眼。張丕誠倒沒得說了,只有瞪了眼望著。劉伯同搖了手道:“你們別哭,你們真心事我知道。原來你們跟著烏其德過快活日子,這個我是知道的。烏其德跑了,當(dāng)然不能拖了大班子帶你們跑。你們留下來,住一天是一天。一來總想給烏家保留一點(diǎn)兒逆產(chǎn),二來呢,也想占點(diǎn)便宜。老實(shí)告訴你們,無論是逆產(chǎn)是敵產(chǎn),那都是要查封的。你們私人的衣服行李,在情理上當(dāng)然不在查封之列,不過這些東西,誰能分別出來呢?而且沒有上司的命令,就是你們的東西,我們也不敢讓你搬走。將來查出來走漏了重要東西,我們放你們搬走的,負(fù)得起這責(zé)任嗎?”那些人聽了這話簡直沒有希望,有幾個人嗚嗚的哭著。
劉伯同看了這情形相當(dāng)?shù)母械綊吲d。便道:“別哭別哭。我來擔(dān)負(fù)點(diǎn)責(zé)任。所有住在這里的人,你們都搬到后院披屋里去。大門口旁邊還有幾間馬號,你們愿意暫住,也可以。正屋三進(jìn)院子和兩邊的跨院,你們都不許進(jìn)來,這里我們要作為辦公處。至于你們自己用的東西,只要不向外拿,你們也可以用。等將來檢查過之后,該歸公或者該歸私,那時(shí)自有一定的辦法。限你們今天下午,就離開正屋,聽見沒有?如其不然,有人來把你們轟出去,數(shù)九寒天,這罪可不好受?!贝蠹衣犝f不走了,停止了哭,可是形勢還是嚴(yán)重。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呆站了幾分鐘,全沒有說出話來。在臺階上護(hù)衛(wèi)的幾位勤務(wù)頭子便道:“你們謝謝劉委員吧,讓你們住下了??墒墙裉炷銈兊抿v出正房來?!贝蠹以谌毡窘y(tǒng)治下,受慣了委屈,向張、劉二人深深的鞠了個躬,各自退去。劉伯同向張丕誠微笑了一笑,再向那勤務(wù)頭子道:“讓我們查勘查勘這屋子吧?!庇谑怯伤罚瑢⑶昂髱走M(jìn)正房都看了看。這里當(dāng)然是頭等住宅,上天棚,下地板,紫檀雕花落地罩。格扇全是兩層的,外面是鐵紗,里面是白紙裱糊。六七尺見方的大玻璃,嵌在朱紅和油碧的雕花格子里。屋子里家具不是硬木的,就是淡黃色南榆的,骨董字畫,原封未動。照原來大旅館的陳設(shè),每間屋子里的地毯,還都有八成新,臥室里是鋼絲床玻璃柜,甚至緞面繡花的被子,還都疊在床上。勤務(wù)頭子已不再隨在身后,劉伯同就輕輕的拍拍張丕誠的肩膀,笑道:“這樣好的房子讓給你住,你還有什么話說?”張丕誠道:“住住有什么了不起呢,也不過是在大旅館開了大房間,沒有付房錢罷了。這房子可不是我的?!眲⒉溃骸奥膩硌健D慵茸∠铝?,將來要出賣這房子,你總有收買的優(yōu)先權(quán)。老實(shí)說,你住下來了,還有誰能把你轟出去不成?無論怎么說,對你這總是個絕大的便宜呀!”張丕誠看了這樣好的房子,又聽了這樣入耳的言語,扛著肩膀,也就笑起來了。劉伯同笑道:“那么,這件事總算我替你辦完了,現(xiàn)在我可以回家了嗎?”張丕誠道:“你當(dāng)然可以回家。你就是不陪著我來,我也不能強(qiáng)邀著你來,這不過是看各人的交情而已?!彼f著話時(shí),看到劉伯同臉上并沒有笑容,這就想到老得靠著人家,也不是個辦法。于是扯了他的衣袖走到屋子一邊,低聲向他笑道:“今天晚上請你吃頓小館子,你肯賞光嗎?”劉伯同道:“你剛才說過了,我們是朋友的交情,用不著那樣客氣?!睆堌д\扛了兩下肩膀,笑道:“并不是我和你客氣。小田聽到專員要替她捧場,她高興的了不得,打算今天晚上請請專員。她自己覺得面子不夠,所以托我給她轉(zhuǎn)達(dá)一聲。我本來要去見專員面告的,可是他又熬了一夜,該休息了,所以我沒有敢去驚動他?!眲⒉Φ溃骸澳阍绮徽f。你若是老早告訴他小田請他吃飯,我敢相信,他就熬十夜也睡不著覺。這是好事,為什么不早通知他呢?你交給我吧?;仡^聽我的電話,再規(guī)定時(shí)間?!睆堌д\以為這事很順利,也就不再說什么了。劉伯同把這事憋在心里,倒是仔細(xì)的盤算了一下,到了下午三點(diǎn)多鐘,他在家里,已是睡了一場午覺,覺得這事不能再耽誤了,他坐著汽車,跑到專員公館,先在屋子外面打聽得清楚,專員睡著還沒有起床。楊小姐坐汽車上東安市場買東西去了,交代了一會就回來的。他就在正面大客廳里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