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 六經(jīng)皆孔子改制所作考

孔子改制考 作者:康有為


〔孔子為教主,為神明圣王,配天地,育萬物。無人無事無義,不圍范于孔子大道中,乃所以為生民未有之“大成至圣”也。而求孔子之大道,乃無一字,僅有弟子所記之語錄,曰《論語》,據(jù)赴告策書鈔謄之?dāng)酄€朝報(bào),曰《春秋》耳。若《詩》、《書》、《禮》、《樂》、《易》,皆伏羲、夏、商、文王、周公之舊典,于孔子無與,則孔子僅為后世之賢士大夫,比之康成、朱子,尚未及也,豈足為生民未有、范圍萬世之至圣哉?章實(shí)齋謂集大成者周公也,非孔子也,其說可謂背謬極矣!然如舊說,《詩》、《書》、《禮》、《樂》、《易》,皆周公作,孔子僅在明者述之之列,則是說豈非實(shí)錄哉?漢以來皆祀孔子為先圣也。唐貞觀乃以周公為先圣,而黜孔子為先師??鬃右允ケ击?,可謂極背謬矣。然如舊說,《詩》、《書》、《禮》、《樂》、《易》,皆周公作,孔子僅在刪贊之列,孔子之僅為先師而不為先圣,比于伏生、申公,豈不宜哉?然以《詩》、《書》、《禮》、《樂》、《易》,為先王周公舊典,《春秋》為赴告策書,乃劉歆創(chuàng)偽古文后之說也。歆欲奪孔子之圣,而改其圣法,故以周公易孔子也。漢以前無是說也。漢以前咸知孔子為改制教主,知孔子為神明圣王。莊生曰:“《春秋》經(jīng)世先王之志。”荀子曰:“孔子明智且不蔽,故其術(shù)足以為先王也?!惫试孜乙詾橘t于堯、舜,子貢以為生民未有也??鬃又疄榻讨鳎瑸樯衩魇ネ?,何在?曰:在六經(jīng)。六經(jīng)皆孔子所作也,漢以前之說莫不然也。學(xué)者知六經(jīng)為孔子所作,然后孔子之為大圣,為教主,范圍萬世而獨(dú)稱尊者,乃可明也。知孔子為教主、六經(jīng)為孔子所作,然后知孔子撥亂世、致太平之功,凡有血?dú)庹?,皆日被其殊功大德,而不可忘也。漢前舊說猶有存者,披錄而發(fā)明之,拯墜日于虞淵,洗雺霧于千載,庶幾大道復(fù)明,圣文益昭焉。

孔子所作謂之“經(jīng)”。弟子所述謂之“傳”,又謂之“記”。弟子后學(xué)展轉(zhuǎn)所口傳,謂之“說”。凡漢前傳經(jīng)者無異論。故惟《詩》、《書》、《禮》、《樂》、《易》、《春秋》六藝,為孔子所手作,故得謂之“經(jīng)”。如釋家,佛所說為“經(jīng)”,禪師所說為“論”也。弟子所作,無敢僭稱者。后世亂以偽古,增以傳記?!稑贰繁緹o文。于是南朝增《周禮》、《禮記》,謂之七經(jīng)。唐又不稱《春秋》,增三傳,謂之九經(jīng)。宋明道時(shí)增《孟子》,甚至增偽訓(xùn)詁之《爾雅》,亦冒經(jīng)名,為十三經(jīng)。又增《大戴記》為十四經(jīng)。僭偽紛乘,經(jīng)名謬甚。朱子又分《禮記·大學(xué)》首章為經(jīng),余章為傳,則又以一記文分經(jīng)傳,益更異矣。皆由不知孔子所作,乃得為“經(jīng)”之義。今正定舊名,惟《詩》、《書》、《禮》、《樂》、《易》、《春秋》為六經(jīng)。而于經(jīng)中,雖《系辭》之粹懿,《喪服》之敦愨,亦皆復(fù)其為傳。如《論語》、《孟子》,大、小《戴記》之精粹,亦不得不復(fù)其為傳,以為經(jīng)佐。而《爾雅》、偽《左》咸黜落矣。今正明于此。六經(jīng)文辭,雖孔子新作,而書名實(shí)沿舊俗之名。蓋無征不信,不信民弗從,欲國人所共尊而易信從也。《詩》,舊名。有三千余篇。今三百五篇,為孔子作,齊、魯、韓三家所傳是也。

《詩》皆孔子作也。古詩三千,孔子間有采取之者。然《清廟》、《生民》,皆經(jīng)涂改,《堯典》、《舜典》,僅備點(diǎn)竄,既經(jīng)圣學(xué)陶鑄,亦為圣作。況六經(jīng)同條,《詩》、《春秋》表里,一字一義,皆大道所托。觀墨氏所攻及儒者所循,可知為孔子之辭矣?!?

子墨子謂公孟子曰:喪禮:君與父母、妻、后子死,三年喪服;伯父、叔父、兄弟,期;族人,五月;姑、姊、舅、甥,皆有數(shù)月之喪?;蛞圆粏手g,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若用子之言,則君子何日以聽治?庶人何日以從事?〔《墨子·公孟》〕

〔墨子開口便稱禹、湯、文、武,而力攻喪禮三年期月之服?!斗侨濉菲Q為其禮,以此禮專屬之儒者,而儒在當(dāng)時(shí),與楊、墨對舉,為孔子教號?!惨姟度鍨榭鬃觿?chuàng)教》及《儒墨對舉》?!称獎t此禮及《詩》,非孔子所作而何?三百之?dāng)?shù),亦符弦誦歌舞,與《禮記·王制》、《世子》,學(xué)禮學(xué)《詩》,可興可立,乃孔門雅言。而墨子攻之,以為君子無暇聽治,庶人無暇從事。反而觀之,則《詩》三百為孔子所作,至明據(jù)矣?!?

《詩》、《春秋》,學(xué)之美者也,皆衰世之造也。儒者循之,以教導(dǎo)于世,豈若三代之盛哉?以《詩》、《春秋》為古之道而貴之,又有未作《詩》、《春秋》之時(shí)?!病痘茨献印镎撚?xùn)》〕

〔《春秋》之為孔子作,人皆知之,《詩》亦為孔子作,人不知也。儒者多以二學(xué)為教,蓋《詩》與《春秋》,尤為表里也。儒者乃循之,以教導(dǎo)于世,則老、墨諸子不循之以教,可知也?!对姟纷饔谖摹⑽?、周公、成、康之盛,又有商湯、伊尹、高宗,而以為衰世之造,非三代之盛,故以為非古,非孔子所作而何?〕

——右《詩》為孔子所作。

〔《書》,舊名。舊有三千余篇,百二十國。今二十八篇,孔子作,伏生所傳本是也。

《堯典》、《皋陶謨》、《棄稷謨》、《禹貢》、《洪范》,皆孔子大經(jīng)大法所存。其文辭自《堯典》光被四表,格于上下,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協(xié)和萬邦;暘谷、幽都,南訛、朔易;《禹貢》之既修太原,至于岳陽,覃懷底績,至于衡、漳;九山刊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四海會同,六府孔修,四事交正;皆整麗諧雅,與《易》乾坤卦辭“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shí)乘”,“云從龍,風(fēng)從虎,圣人作,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略同,皆純乎孔子之文也。況《堯典》制度巡狩語辭,與《王制》全同,《洪范》五行與《春秋》災(zāi)異全同,故為孔子作也。其殷《盤》周《誥》、《呂刑》聱牙之字句,容據(jù)舊文為底草,而大道皆同,全經(jīng)孔子點(diǎn)竄,故亦為孔子之作?!?

問說《書》者:“欽明文思”以下,誰所言也?曰:篇家也。篇家誰也?孔子也。然則孔子鴻筆之人也。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也。鴻筆之奮,蓋斯時(shí)也?!病墩摵狻ろ氻灐贰?

〔說《書》自“欽明文思”以下,則自《堯典》直至《秦誓》,言全書也。直指為孔子,稱為鴻筆,著作于自衛(wèi)反魯之時(shí),言之鑿鑿如此。仲任頗雜古學(xué),何以得此?蓋今學(xué)家所傳授,故微言時(shí)露。今得以考知《書》全為孔子所作,賴有此條,仲任亦可謂有非常之大功也。存此,可謂《尚書》為孔子所作之鐵案?!?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孟子·滕文公》上〕

〔古之人“若保赤子”,在今《書·康誥》中。考墨子動稱三代圣王文武,動引《書》,則《康誥》亦墨者公有之物,斷不肯割歸之于儒。夷子欲援儒入墨,以其道治其身,以彼教之《書》說人,必不見聽,引儒書以折儒乃能相服。然則二十八篇之中《康誥》,夷子稱為儒者之道,與彼墨教無關(guān),雖為文武之道,實(shí)是儒者之道。以此推之,二十八篇皆儒《書》,皆孔子所作,至明。若夫墨子所引之《書》,乃墨子所刪定,與孔子雖同名,而選本各殊;即有篇章辭句,取材偶同,而各明其道,亦自大相反。如《墨子·兼愛》篇:“周詩曰:王道蕩蕩,不偏不黨,王道平平,不黨不偏,其直如矢,其易若底。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視。”孔子于“王道”四語,乃采之為《洪范》,“其直如矢”四語,采之為《大雅》,而墨子則以為詩。今無從考其是詩是書,要孔、墨之各因舊文,剪裁為《書》,可見矣。若《七患》篇所引:“禹七年水”,“湯七年旱”。皆今《書》所無。若孔《書·甘誓》,《墨子·明鬼》則作《禹誓》,其中有曰“日中,今予與有扈氏爭一日之命。且爾卿大夫庶人,予非爾田野葆士之欲也,予共行天之罰也”五語,皆孔《書》所無,蓋墨子所定也。若《湯誓》則作《湯說》,是又篇名互岐。若《非樂》所引《武觀》曰:“啟乃淫溢康樂,野于飲食,將將銘莧磬以力,湛濁于酒,渝食于野,萬舞翼翼,章聞于天,天用弗式?!薄斗敲菲队碇偟隆酚兄唬骸霸什恢?,惟天民不而葆,既防兇心,天加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葆?”此皆篇名與辭,皆今《書》所無者。又《非樂》所引湯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宮,是謂巫風(fēng)。其刑,君子出絲二衛(wèi),小人否。似二伯黃徑。乃言曰:嗚呼!舞佯佯,黃言孔章,上帝弗祥,九有以亡,上帝不順,降之百殃,其家必壞喪。”《尚同》引先王之《書》,《術(shù)令之道》曰:“惟口出好興戎?!庇忠韧踔稌罚断嗄曛馈吩唬骸胺蚪▏O(shè)都,乃作后王君公,否用泰也,輕大夫師長,否用佚也,維辯使治天均?!苯越瘛稌匪鶡o。惟王肅偽古文采其辭,而亦不敢用其篇名。其他《秦誓》、《仲虺之告》皆然??芍?、墨之引《書》雖同,其各自選材成篇絕不相同。知墨子之自作定一《書》,則知孔子之自作定一《書》矣。對勘可明?!?

——右《書》為孔子所作。

《禮》,舊名。三代列國舊制,見予所著《舊制考》。今十七篇,孔子作,高堂生傳本是也,即今《儀禮》。今文十七篇皆完好,為孔子完文。漢前皆名為《禮》,無名《儀禮》,亦無名《士禮》者。自劉歆偽作《周官》,自以為“經(jīng)禮”,而抑孔子十七篇為“儀禮”,又偽《天子巡狩》等禮三十九篇,今目為《逸禮》,而抑《儀禮》為“士禮”。辨詳《偽經(jīng)考》。

文王見禮壞樂崩,道孤無主,故設(shè)禮經(jīng)三百,威儀三千。〔《禮緯稽命征》〕

〔王愆期謂文王即孔子。〕

恤由之喪,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學(xué)士喪禮。《士喪禮》于是乎書?!病抖Y記·雜記》〕

〔《士喪禮》在《儀禮》中,后世皆以為周公舊禮。然既是大周通禮,魯為秉禮之邦,哀公為周藩侯;恤由之喪,哀公命禮官開具典禮儀注,可矣。何待問之孔子?何待專人詣孔子受學(xué)?且《士喪禮》既為大周通禮,則行之天下,頒之邦國,家有其書,綴學(xué)之士皆能知之,何待孔子?又何為至此于是乎書也?《士喪禮》出于孔子,至孺悲而后學(xué),恤由之喪而后書,非孔子所作而何?孔子制作已久,至哀公使孺悲來學(xué),乃寫授之以為國禮,自此始也?!妒繂识Y》一盥執(zhí)事者四人。故晏嬰、墨翟譏孔子盛容飾,繁登降,又謂窮年積財(cái)不能殫其禮,墨翟譏厚葬久喪,皆與今《士喪禮》合。墨子日稱禹、湯、文、武,而取肆意攻擊,故知喪禮為孔子所制作,而非禹、湯、文、武之制作也?!?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于女安乎?”曰“安”?!芭矂t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論語·陽貨》〕

〔宰我為圣門高弟大賢。若三年之喪,是當(dāng)時(shí)國制,天下人人皆已服從,今日雖極不肖之人,不能守禮,亦必勉強(qiáng)素服,從未聞有發(fā)言吐論,以為應(yīng)改短為期喪者,豈有圣門高弟大賢,而背謬惡薄若此?即使背謬惡薄,亦不過私居失禮而已,奚有公然與師長辨攻時(shí)王之制,以為只可服期,不應(yīng)三年之久者?且此事既是時(shí)王之制,與孔子辨亦無益;即孔子從之,亦當(dāng)上書時(shí)王言之。而二千年來亂篡弒賊之人,踵接肩望,亦未聞有人敢改短喪者;匪特不敢改,亦未有人敢言短喪者,但日益加隆,如舅姑加三年,妾母加期,嫂叔加大功而已。而高弟大賢,乃敢犯大不韙,為必不可之舉,以攻時(shí)王之制,有是理乎?蓋三年喪為孔子所改,故宰我據(jù)舊俗服期,以與孔子商略,謂孔子何必增多為三年?蓋當(dāng)創(chuàng)改之時(shí),故弟子得以質(zhì)疑問難也?!墩撜Z》此條,古今皆疑不能明,非通當(dāng)時(shí)改制之故,宜其不能明也?!?

子張問曰:“《書》云‘高宗諒闇,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薄病墩撜Z·憲問》〕

〔高宗諒闇,既見于《書》,而子張尚疑問其有否,則當(dāng)時(shí)絕無,故子張不信,而疑問之也。若如后世,誰不行三年之喪,豈足疑問?孔子援引,只得一高宗,乃告子張?jiān)唬骸肮胖私匀?。”若皆然,則高宗何獨(dú)稱,而子張何必疑問?蓋孔子所改制,故子張疑而問之。〕

儒者曰“親親有術(shù),尊賢有等”,言親疏尊卑之異也。其禮曰:“喪,父母三年,其妻后子三年;伯父、叔父、弟兄、庶子其,戚族人,五月。”若以親疏為歲月之?dāng)?shù),則親者多而疏者少矣,是妻、后子與父同也;若以尊卑為歲月數(shù),則是尊其妻子與父母同,而親伯父宗兄而卑子也;逆孰大焉!其親死,列尸弗,登屋窺井,挑鼠穴,探滌器,而求其人焉;以為實(shí)在,則戇愚甚矣!如其亡也,必求焉,偽亦大矣!取妻,身迎,祗篸為仆,秉轡授綏,如仰嚴(yán)親;昏禮威儀,如承祭祀。顛覆上下,悖逆父母;下則妻子,妻子上侵事親。若此可謂孝乎?儒者:“迎妻,妻之奉祭祀,子將守宗廟,故重之?!睉?yīng)之曰:此誣言也。其宗兄,守其先宗廟數(shù)十年,死喪之,其;兄弟之妻,奉其先之祭祀,弗散;則喪妻子三年,必非以守奉祭祀也。夫憂妻子以大負(fù)累,有曰所以重親也,為欲厚所至私,輕所至重,豈非大奸也哉?〔《墨子·非儒》〕

〔諸子群書,皆以儒墨對舉。雖孟子亦云,“逃墨必歸于楊,逃楊必歸于儒”,又標(biāo)名墨者夷之,下云“儒者之道若是”之類,不勝枚舉。已見儒墨對舉相攻等篇。墨子開口便稱禹、湯、文、武,若儒為禹、湯、文、武之舊,墨子不敢肆口慢罵。韓非謂儒之所至,孔子也。故知儒為孔子創(chuàng)教之名,故墨子指其名,述其說,而攻之。喪父母妻后子三年,伯父叔父弟子期,升屋而號,娶妻親迎,皆今之《儀禮》。而墨子攻儒者謂為其禮,是于墨氏無預(yù)者。詈為大逆、大偽、戇愚、誣言、大奸,則禮為孔子之制,而非禹、湯、文、武之制,《儀禮》一書為孔子所作,而非周公所作,可為明據(jù)?!?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子以三年之喪為非,子之三月之喪亦非也。”子墨子曰:“子以三年之喪非三月之喪,是猶果謂撅者不恭也。”公孟子謂子墨子曰:“知有賢于人,則可謂知乎?”子墨子曰:“愚之知有以賢于人,而愚豈可謂知矣哉?”公孟子曰:“三年之喪,學(xué)吾之慕父母?!弊幽釉唬骸胺驄雰鹤又?,獨(dú)慕父母而已。父母不可得也,然號而不止,此其故何也?即愚之至也。然則儒者之知,豈有以賢于嬰兒子哉!”〔《墨子·公孟》〕

〔孔子創(chuàng)三年之喪,墨子創(chuàng)三月之喪。蓋當(dāng)時(shí)喪禮無定制,故聽教主隨意改作。漢時(shí)尚無喪制,故翟方進(jìn)服喪三十六日,王恂服喪六年。至?xí)x武帝,乃始定從孔子之制,服喪三年??鬃又^“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故公孟子亦謂“三年之喪,學(xué)吾之慕父母”?!?

滕定公薨。世子謂然友曰:“昔者,孟子嘗與我言于宋,于心終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問于孟子,然后行事?!比挥阎u,問于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親喪固所自盡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諸侯之禮,吾未之學(xué)也。雖然,吾嘗聞之矣:三年之喪,齊疏之服,赩粥之食,自天子達(dá)于庶人,三代共之?!比挥逊疵?,定為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喪祭從先祖?!痹唬骸拔嵊兴苤病!薄病睹献印る摹贰?

〔孟子所謂禮者,“三年之喪,齊疏之服,簹粥之食”,乃今《儀禮》、《士喪禮》中之制,古今所通。而滕之父兄百官皆不欲,則如今之親郡王貝勒貝子至四品宗室、大學(xué)士至翰詹科道以下會議皆不畫諾矣。如果大周通禮、大周會典、大周律例,有此定制,滕之人臣雖背謬,何至舉國若狂?魯號秉禮之邦,何以自周公、伯禽至平公,無一服從周制者?滕則自叔繡至文公數(shù)十君,亦皆顯悖王朝定制?自成、康至宣王王靈赫濯,獨(dú)不畏變禮易服,則君流乎?又著明《志》亦無之,則當(dāng)時(shí)會典通禮,無三年之制,至明。然則此禮非孔子所作而何?與宰我問短喪合觀之,其義自明?!?

處喪之法將奈何哉?曰“哭泣不秩聲翁,縗絰垂涕,處倚廬,寢苫枕塊”,又相率強(qiáng)不食而為饑,薄衣而為寒,使面目陷巉,顏色黧黑,耳目不聰明,手足不勁強(qiáng),不可用也。又曰“上士之操喪也,必扶而能起,杖而能行”。以此共三年;若法若言,行若道。使王公大人行此,則必不能蚤朝,五官六府,辟草木,實(shí)倉廩;使農(nóng)夫行此,則必不能蚤出夜入,耕稼樹藝;使百工行此,則必不能修舟車為器皿矣;使婦人行此,則必不能夙興夜寐,紡績織巘。細(xì)計(jì)厚葬,為多埋賦之財(cái)者也。計(jì)久喪,為久禁從事者也。財(cái)以成者,扶而埋之;后得生者,而久禁之。以此求富,此譬猶禁耕而求獲也,富之說無可得焉。是故求以富家,而既已不可矣,欲以眾人民,意者可邪?其說又不可矣。今惟毋以厚葬久喪者為政,君死,喪之三年,父母死,喪之三年,妻與后子死者,五皆喪之三年;然后伯父、叔父、兄弟、孽子,其;族人,五月;姑、姊、甥、舅皆有月數(shù);則毀瘠必有制矣?!笆姑婺肯輲f,顏色黧黑,耳目不聰明,手足不勁強(qiáng),不可用也”。又曰“上士操喪也,必扶而能起,杖而能行”。以此共三年,若法若言,行若道,茍其饑約又若此矣。是故百姓冬不仞寒,夏不仞暑,作疾病死者,不可勝計(jì)也。〔《墨子·節(jié)葬》〕

〔哭泣不絕聲,縗絰倚廬,寢苫枕塊,三年期月喪服,皆今《儀禮·喪服》之制,而墨子攻之。墨子日稱禹、湯、文、武。若是三代先王舊制,墨子不敢肆攻。其為孔子所作,可見。〕

景公上路寢,聞哭聲,曰:“吾若聞哭聲,何為者也?”梁邱據(jù)對曰:“魯孔丘之徒鞠語者也。明于禮樂,審于服喪,其母死,葬埋甚厚,喪三年,哭泣甚疾?!惫唬骸柏M不可哉?”而色說之。晏子曰:“古者圣人,非不知能繁登降之禮、制規(guī)矩之節(jié)、行表綴之?dāng)?shù)以教民,以為煩人留日,故制禮不羨于便事;非不知能揚(yáng)干戚鐘鼓竽瑟以勸眾也,以為費(fèi)財(cái)留工,故制樂不羨于和民;非不知能累世殫國以奉死、哭泣處哀以持久也,而不為者,知其無補(bǔ)死者而深害生者,故不以導(dǎo)民。”〔《晏子·外篇》〕

〔惟孔子之徒乃能明于禮樂,審于服喪三年哭泣,而晏子攻之。益可知禮樂為孔子所作,凡此皆從鄰證而得之?!?

——右《禮》為子所作。

《樂》,舊名。鄭、衛(wèi)之聲,倡優(yōu)侏儒,猶雜子女。是今六代之樂,黃帝《咸池》、堯《大章》、舜《大韶》、禹《大夏》、湯《大翙》、文王《象》、武王《武》,皆孔子作,制氏所傳,是也。孔子新作雅樂,故放鄭聲。鄭聲之名為鄭,如今昆曲弋陽腔之以地得名也,蓋當(dāng)時(shí)所風(fēng)行天下者,非徒一國之樂。

子墨子曰:“問于儒者,何故為樂?”曰:“樂以為樂也?!弊幽釉唬骸白游次覒?yīng)也。今我問曰何故為室?曰冬避寒焉,夏避暑焉,室以為男女之別也,則子告我為室之故矣。今我問曰:何故為樂?曰:樂以為樂也。是猶曰何故為室,曰室以為室也?!薄病赌印す稀贰?

〔墨子問“儒者何故為樂”?然則非儒者不為樂矣。儒為孔子所創(chuàng),故知樂為孔子所制,墨子乃敢肆其輕薄詆誹也。“樂所以為樂”,歡樂之義,乃真“為樂”之故也。墨子乃云“猶室以為室”,戲侮之甚!可見異教相攻,無所不至。此孟、荀所不能不發(fā)憤者歟?〕

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何以知其然也?曰:先王之《書》,《湯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宮,是謂巫風(fēng)。其刑,君子出絲二衛(wèi),小人否。似二伯黃徑。乃言曰:嗚呼!舞佯佯,黃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降之百蒐,其家必壞喪?!辈炀庞兄酝稣撸綇娘棙芬?。于《武觀》曰:“啟乃淫溢康樂,野于飲食,將將銘莧磬以力,湛濁于酒,渝食于野,萬舞翼翼,章聞于天,天用弗式?!惫噬险咛旃砀ソ洌抡呷f民弗利,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士君子,誠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dāng)在樂之為物,將不可不禁而止也。〔《墨子·非樂》〕

王者治定制禮,功成作樂。未制作之時(shí),取先王之禮樂宜于今者用之。堯曰《大章》,舜曰《簫韶》,夏曰《大夏》,殷曰《大沄》,周曰《大武》,各取其時(shí)民所樂者名之?!病豆颉冯[五年何注〕

黃帝之樂曰《咸池》?!病稑肪晞勇晝x》〕

顓頊之樂曰《五莖》。

帝嚳之樂曰《六英》。

堯樂曰《大章》。

舜樂曰《簫韶》。

禹樂曰《大夏》。

殷樂曰《大沄》。

周曰《酌》。

孔子曰:《簫韶》者,舜之遺音也?!膊⑼稀?

樂則《韶舞》?!病墩撜Z·衛(wèi)靈公》〕

故《春秋》應(yīng)天作新王之事,時(shí)正黑統(tǒng),王魯,尚黑,絀夏,親周,故宋,樂宜親《招武》,故以虞錄親樂?!病斗甭丁と闹啤贰?

〔樂聲要眇,其傳最難,以其音節(jié)鏗鏘,寄之于聲,易于變失。三百篇之古樂存于漢者,大戴《投壺》僅存《關(guān)雎》、《卷耳》、《葛覃》、《鵲巢》、《騶虞》、《鹿鳴》、《白駒》、《伐檀》等八篇。漢人樂府,至六朝僅存《上之回》、《艾如張》、《將進(jìn)酒》廿四曲。六朝樂府,至唐僅存《清波》、《白鳩》、《烏棲》、《子夜》等六十四曲。唐之“黃河遠(yuǎn)上”,見于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尚有音節(jié),余則亡矣。宋詞之《九張機(jī)》、《滾板》、《尾聲》,至元而亡。元《九宮曲譜》,北曲,亦至今亡矣。晉荀勖復(fù)古樂之八十四調(diào),至龜茲樂入而廢;耶律破晉而取之,宋、金則亡之矣。龜茲四旦二十八調(diào),至宋而亡。宋之十六字調(diào),至元而亡。元九調(diào),工上尺合士生一凡五六,今則僅用七字調(diào)而已。通計(jì)古今樂無能久存者。漢以后文字日備,然自漢至元三百年前之樂,無一存者。即樂器,亦自琴瑟易而箏琶,今則箏琶亦廢。曲聲之存于今者,最古僅有明嘉靖之昆曲,然自梆子、亂彈出后,亦幾等《廣陵散》矣。嘉靖去今僅三百余歲,若嘉靖前之樂,則無幾微之存。漢章帝謁魯孔子廟堂,尚能陳六代之樂,安有黃帝、堯、舜至章帝,將三千年,而《咸池》、《韶樂》乃能存乎?觀墨子之所攻,故知孔子之制作,明矣?!渡貥贰吠兄谒矗幸咀屩⒌?,民主之大公,尤孔子所愿望,故《春秋》錄之。制氏傳其“鏗鏘鼓舞”,是也。《漢·藝文志》“雅琴”五種,孔子之樂聲哉?又有《周歌聲曲折》七十篇,久佚矣?!?

子墨子謂公孟子曰:“喪禮:君與父母妻后子死,三年喪服;伯父叔父兄弟,期;族人,五月;姑姊舅甥皆有數(shù)月之喪?;蛞圆粏手g,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若用子之言,則君子何日以聽治?庶人何日以從事?”公孟子曰:“國亂則治之,治則為禮樂;國治則從事,國富則為禮樂?!弊幽釉唬骸皣?。治之廢,則國之治亦廢。國之富也,從事,故富也。從是廢,則國之富亦廢。故雖治國,勸之無饜,然后可也。今子曰國治則為禮樂、亂則治之,是譬猶噎而穿井也,死而求醫(yī)也。古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翾為聲樂,不顧其民,是以身為刑僇、國為戾虛者,皆從此道也。”〔《墨子·公孟》〕

〔攻服喪及誦《詩》,無暇聽治從事。富而后教,文以禮樂,攻為噎而穿井,死而求醫(yī)。此墨子遍攻《詩》、《禮》、《樂》者。指明喪禮,歌《詩》三百、舞《詩》三百、弦《詩》三百,而后攻之,可為《禮》、《詩》、《樂》皆孔子作之明證。若出于三代先王,墨子不應(yīng)歸之儒者而攻之。〕

子墨子謂程子曰:儒之道,足以喪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天鬼不說,此足以喪天下。又厚葬久喪,重為棺槨,多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后起,杖后行,耳無聞,目無見,此足以喪天下。又弦歌鼓舞,習(xí)為聲樂,此足以喪天下?!病赌印す稀贰?

〔墨子攻儒而述其喪禮,曰“重為棺槨,多為衣衾,三年哭泣”,“弦歌鼓舞,習(xí)為聲樂”,皆孔子《儀禮》、《詩》、《樂》之說。故知《禮》、《樂》為孔子作而非先王?!?

仲尼之齊見景公。景公說之,欲封之以爾稽,以告晏子。晏子對曰:“不可。彼浩裾自順,不可以教下;好樂緩于民,不可使親治;立命而建事,不可守職;厚葬破民貧國,久喪道哀費(fèi)日,不可使子民;行之難者在內(nèi),而傳者無其外,故異于服,勉于容,不可以道眾而馴百姓。自大賢之滅,周室之卑也,威儀加多,而民行滋??;聲樂繁充,而世德滋衰。今孔丘盛聲樂以侈世,飾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禮、趨翔之節(jié)以觀眾;博學(xué)不可以儀世,勞思不可以補(bǔ)民,兼壽不能殫其教,當(dāng)年不能究其禮,積財(cái)不能贍其樂。繁飾邪術(shù)以營世君,盛為聲樂以淫愚其民。”〔《晏子·外篇》〕

晏子曰:夫儒浩居而自順者也,不可以教下;好樂而淫人,不可使親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職;宗喪循哀,不可使慈民;機(jī)服勉容,不可使導(dǎo)眾??啄呈⑷菪揎椧孕M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禮以示儀,務(wù)趨翔之節(jié)以勸眾。儒學(xué)不可使議世,勞思不可以補(bǔ)民,絫壽不能盡其學(xué),當(dāng)年不能行其禮,積財(cái)不能贍其樂。繁飾邪術(shù)以營世君,盛為聲樂以淫遇民。”〔《墨子·非儒》〕

〔墨子尚儉,故稱晏子攻孔子盛聲樂以淫民侈世,飾弦歌鼓舞、繁登降趨翔以聚徒觀眾。今考《儀禮》,登降趨翔之節(jié)最繁。諸生以時(shí)習(xí)禮,其家最盛。至于高祖圍魯,弦歌之音不輟。故知《禮》、《樂》二經(jīng),為孔子所制。若夫當(dāng)時(shí)淫禮俗樂,則是時(shí)固有之,孔門所不聽,亦非墨子之所攻也。〕

——右《樂》為孔子所作。

《易》,舊名??鬃硬?,得《陽豫》,又得《坤》、《乾》。是今上下二篇,孔子作,楊何、施、孟、梁丘、京所傳本,是也。卦彖爻象之辭,皆散附本卦,偽古本分之,抑為“十翼”,亂孔子篇數(shù)之次第者也?!断缔o》,《太史公自序》稱為《大傳》,則傳而非經(jīng)?!墩f卦》出宣帝河內(nèi)老屋,與《序卦》、《雜卦》皆偽書,非孔子作。

西伯蓋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蓋益易之八卦為六十四卦。〔《史記·周本紀(jì)》〕

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史記·日者傳》〕

《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也?!病斗ㄑ浴柹衿贰?

是以宓犧氏之作《易》也,綿絡(luò)天地,經(jīng)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錯(cuò)其象而彖其辭。〔《漢書·揚(yáng)雄傳》〕

《易》曰:“宓戲氏仰觀象于天,俯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敝劣谝蟆⒅苤H,紂在上位,逆而暴物。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漢書·藝文志》〕

《易》言伏羲作八卦。前是未有八卦,伏羲造之,故曰“作”也。文王圖八,自演為六十四,故曰“衍”?!病墩摵狻ψ鳌贰?

伏羲作八卦,非作之。文王得成六十四,非演也。〔《論衡·正說》〕

伏羲作八卦,文王演為六十四,孔子作《彖》、《象》、《系辭》,三圣重業(yè),《易》乃具足?!病墩摵狻ぶx短》〕

〔據(jù)《史記·周本紀(jì)》、《日者傳》,《法言·問神篇》,《漢書·藝文志》、《揚(yáng)雄傳》,《論衡·對作篇》,皆謂文王重卦,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無有以為作卦辭者。是自漢以前,皆以為孔子作,無異辭。惟王輔嗣以六十四卦為伏泬所自重?!吨芤渍x》“論卦辭爻辭誰作”云:“一說以卦辭、爻辭并是文王所作”,“按《系辭》云《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又曰《易》之興也,其當(dāng)殷之末世、周之盛德耶?當(dāng)文王與紂之事耶?鄭學(xué)之徒,并依此說也?!眲t影響附會,妄變《楊何傳》史公之真說,其可信乎?至周公作爻辭之說,西漢前無之。《漢書·藝文志》云“人更三圣”。韋昭注曰“伏羲、文王、孔子”。即《正義》所引:“《乾鑿度》云垂皇策者泬,卦道演德者文,成命者孔?!锻ㄘ则?yàn)》又云蒼牙通靈昌之成,孔演命明道經(jīng)?!睍x紀(jì)瞻曰:“昔庖泬畫八卦,陰陽之理盡矣。文王、仲尼系其遺業(yè),三圣相承,共同一致,稱《易》準(zhǔn)天,無復(fù)其余也?!薄惨姟稌x書·紀(jì)瞻傳》〕亦無有及周公者。唯《左傳》昭二年,韓宣子來聘,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吾乃今知周公之德”,涉及周公。此蓋劉歆竄亂之條,與今學(xué)家不同。歆《周官》、《爾雅》、《月令》,無事不托于周公?!兑住坟侈o之托于周公,亦此類。唯馬融學(xué)出于歆,故以為爻辭周公所作〔見《周易正義》“論卦辭爻辭誰作”〕?;蛞载侈o并是文王作?!吨芤渍x》“論卦辭爻辭誰作”,云“以為驗(yàn)爻辭,多是文王后事。案《升卦》六四‘王用享于岐山。武王克殷之后,始追號文王為王,若爻辭是文王所制,不應(yīng)云‘王用享于岐山’。又《明夷》六五‘箕子之明夷’。武王觀兵之后,箕子始被囚奴,文王不宜豫言箕子之明夷。又《既濟(jì)》九五‘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礿祭’。說者皆云,西鄰謂文王,東鄰謂紂,文王之時(shí),紂尚南面,豈容自言己德,受福勝殷,又欲抗君之國?遂言東西相鄰而已。”如《正義》言,爻辭又不得為文王作,則《藝文志》謂文王“重《易》六爻”,作上下篇者,謬矣!三圣無周公,然則舍孔子,誰作之哉?故《易》之卦爻,始畫于犧、文,《易》之辭全出于孔子?!笆怼敝愤w父受《易》于楊何,未之聞,殆出于劉歆之說。按《史記·孔子世家》有《文言》、《說卦》,而無《序卦》、《雜卦》、《漢·藝文志》亦無《雜卦》。《論衡·正說》,“孝宣皇帝之時(shí),河內(nèi)女子發(fā)老屋,得逸《易》、《禮》、《尚書》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禮》、《尚書》各益一篇”。此說《易》益一篇,蓋《說卦》也?!端逯尽贰凹扒胤贂吨芤住藩?dú)以卜筮得存,唯失《說卦》三篇,后河內(nèi)女子得之”。《易》既以卜筮得存,自商瞿傳至楊何,以至史遷,未嘗云亡失,又未嘗有《序卦》、《雜卦》,《論衡》以《說卦》出于宣帝時(shí),則史遷所未睹,其為后出之偽書,《孔子世家》為偽竄可知。王充云益《易》一篇,《隋志》云失三篇,因河內(nèi)得之事,而附《序卦》、《雜卦》,是《序卦》、《雜卦》為劉歆偽作??梢娙强鬃幼鳎饕?。《系辭》,歐陽永叔、葉水心以為非孔子作??计滢o,頻稱“子曰”,蓋孔子弟子所推補(bǔ)者,故史遷以為《大傳》也。彖象與卦辭爻辭相屬,分為上下二篇,乃孔子所作原本。歆以上下二篇,屬之演爻之文王,既不可通,因以己所偽作之《序卦》、《雜卦》附之河內(nèi)女子所得之事,而以為孔子作十篇為“十翼”,奪孔子所作而與之文王、周公,以己所作而冒之孔子,譸張為幻,可笑可駭。然孔子作傳而非經(jīng),《易》有“十翼”而非止上下二篇,則二千年相沿,無有能少窺其作偽之跡者矣!今援引漢以前說,發(fā)露大旨,定《易》上下二篇,為孔子所作?!?

伏犧作八卦,丘合而演其文,瀆而出其神,作《春秋》以改亂制?!病洞呵锞暋贰?

〔此條則以演六十四卦,亦歸孔子矣。然謂演其文,或指八卦之辭言之,而六十四卦仍文王所演歟?但文辭則一字皆孔子所作?!?

——右《易》為孔子所作。

〔《春秋》,舊名?!赌印吩啤鞍賴洞呵铩贰?,《公羊》云“不修《春秋》”,《楚語》“教之《春秋》”,是今十一篇,孔子作,公羊、穀梁所傳,胡母生、董子所傳本,是也?!洞呵铩窞榭鬃幼鳎沤窀鼰o異論。但偽古學(xué)出,力攻改制,并鏟削“筆削”之義,以為赴告策書,孔子據(jù)而書之,而善惡自見。杜預(yù)倡之,朱子尤主之。若此,則圣人為一謄錄書手,何得謂之作乎?今特辨此。言“作《春秋》者”不勝錄,略引數(shù)條,以成例爾?!?

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盡心》〕

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病睹献印る摹贰?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病睹献印るx婁》〕

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萬事,見素王之文焉?!病稘h書·董仲舒?zhèn)鳌贰?

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探正天端。〔《繁露·俞序》〕

孔子受端門之命,制《春秋》之義,使子貢等十四人,求周史記,得百二十國寶書。九月,經(jīng)立?!病洞呵锞暱籍愢]》〕

孔子作《春秋》,陳天人之際,記異考符?!病洞呵锞曃照\圖》〕

哀十四年春,西狩獲麟,作《春秋》。九月,書成。〔《春秋緯演孔圖》〕

孔子曰:丘于《春秋》,始于元,終于麟,王道成也。〔《春秋緯元命苞》〕

孔子曰:丘作《春秋》,天授《演孔圖》?!病洞呵锞曆菘讏D》〕

孔子曰:“詩人疾之不能默,丘疾之不能伏?!笔且詵|西南北七十說而不用,然后退而修王道,作《春秋》,垂之萬世之后,天下折中焉?!病尔}鐵論·相刺》〕

孔子“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據(jù)魯,親周,故殷,運(yùn)之三代。約其文而指博。”〔《史記·孔子世家》〕

周德不亡,《春秋》不作。《春秋》作,而后君子知周道亡也?!病墩f苑·君道》〕

于是退作《春秋》,明素王之道?!病墩f苑·貴德》〕

以為孔子作《春秋》,為赤制,而斷十二公?!病逗鬂h書·公孫述傳》〕

孔子得史記以作《春秋》。及其立義創(chuàng)意、褒貶賞誅,不復(fù)因史記者,眇思自出于胸中也?!病墩摵狻こ妗贰?

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然則孔子之《春秋》,素王之業(yè)也?!餐稀?

故孔子不王,作《春秋》以明意?!病墩摵狻ざㄙt》〕

問:周道不弊,孔子不作《春秋》,《春秋》之作,起周道弊也;如周道不弊,孔子不作者,未必?zé)o孔子之才,無所起也。夫如是,孔子之作《春秋》,未可以觀圣,有若孔子之業(yè)者,未可知賢也?曰:周道弊,孔子起而作之。〔同上〕

使孔子得王,《春秋》不作?!病墩摵狻狻贰?

至周之時(shí),人民久薄,故孔子作《春秋》?!病墩摵狻R世》〕

玄之聞也,孔子時(shí),周道衰亡,己有圣德,無所施用,作《春秋》以見志。其言少從,以為天下法?!病段褰?jīng)異義》〕

孔子作《春秋》,周何王時(shí)也?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春秋》作矣。自衛(wèi)反魯,哀公時(shí)也。自衛(wèi),何君也?俟孔子以何禮,而孔子反魯作《春秋》乎?孔子錄史記以作《春秋》,史記本名《春秋》乎?制作以為經(jīng),乃歸《春秋》也。〔《論衡·謝短》〕

〔論作《春秋》之時(shí),制作以為經(jīng),最詳?!?

孔子,周世多力之人也,作《春秋》,秘書微文,無所不定?!病墩摵狻ばЯΑ贰?

——右《春秋》為孔子所作。

仲尼作經(jīng),本一而已。〔《申鑒·時(shí)事》〕

《詩》、《書》、《禮》、《春秋》,或因或作,而成于仲尼乎?其益可知也?!病稉P(yáng)子·問神》〕

孔子定六經(jīng)以行其道?!病栋谆⑼āの褰?jīng)》〕

六經(jīng)之作皆有據(jù)?!病墩摵狻狻贰?

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訓(xùn),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學(xué)生焉?!病痘茨稀ふf林》〕

治世有孔子之經(jīng)?!病稘摲蛘摗に假t》〕

孔子作法五經(jīng),運(yùn)之天地,稽之圖象,質(zhì)于三王,施于四海?!病洞呵锞曆菘讏D》〕

〔此義與《中庸》“君子之道本諸身,征之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zhì)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同。若其直指五經(jīng)為孔子作,尤為明顯。自劉歆篡亂諸經(jīng),歸之周公,而孔子制作之義晦矣。幸賴孔門口說遺文猶有存者,足以證知。吉光片羽,可謂鴻寶?!?

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文王之文,傳在孔子??鬃訛闈h制文,傳在漢也。受天之文。文人宜遵五經(jīng)六藝為文?!病墩摵狻へ摹贰?

〔五經(jīng)六藝之文,孔子為漢制之,則五經(jīng)六藝非孔子所作而何?王仲任猶傳微言哉。〕

孔子之胸有文,曰:“制作定世符運(yùn)?!薄病洞呵锞曆菘讏D》〕

孔子謂老聃曰:“某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莊子·天運(yùn)》〕

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知天下,澤及百姓,明于本數(shù),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yùn)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shù)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对姟芬缘乐?,《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shù)散于天下,而設(shè)于中國者,百家之學(xué),時(shí)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shí)有所用。雖然,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于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nèi)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發(fā),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學(xué)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shù)將為天下裂?!病肚f子·天下》〕

〔莊子學(xué)出田子方。田子方為子夏弟子,故莊生為子夏再傳,實(shí)為孔子后學(xué)。其《天下》篇遍論當(dāng)時(shí)學(xué)術(shù),自墨子、宋鉶、田駢、慎到、關(guān)尹、老聃、惠施,莊周亦自列一家,而皆以為耳目鼻口,僅明一義,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不見純體而裂道術(shù),云鄒魯之士,縉紳先生,能明之。縉紳是儒衣,鄒、魯皆孔子后學(xué),則古人非孔子而何?所以尊孔子者,云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于本數(shù),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yùn)無乎不在。又開篇稱為神明圣王。自古尊孔子、論孔子,未有若莊生者。雖子思稱孔子曰“洋洋乎發(fā)育萬物,峻極于天,上律天時(shí),下襲水土”,不若莊子之該舉。子貢、有若、宰我所稱,益不若子思矣。固由莊生之聰辨,故一言而能舉其大,亦由莊生曾為后學(xué),能知其深也。后世以《論語》見孔子,僅見其庸行;以《春秋》見孔子,僅見其據(jù)亂之制;以心學(xué)家論孔子,僅見其本數(shù)之端倪;以考據(jù)家論孔子,僅見其末度之一二。有莊生之說,乃知孔子本數(shù)末度,小大精粗,無乎不在。信乎惟天為大!固與后儒井牖之見異也。云“《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朱子謂其以一字?jǐn)嗾Z,如大斧斫下。非知之深,安能道得?六經(jīng)之大義,六經(jīng)之次序,皆賴莊生傳之。云“其明而在數(shù)度”,“其在《詩》、《書》、《禮》、《樂》”,皆孔子所作,數(shù)度殆即緯歟?莊子又稱“孔子祇十二經(jīng)以見老子”。十二經(jīng)者,六經(jīng)、六緯也??鬃雍髮W(xué),傳六經(jīng)以散于天下,設(shè)教于中國,于孔學(xué)傳經(jīng)傳教之緒,亦賴此而明。莊生稱孔子“內(nèi)圣外王”,與荀子“圣者盡倫者也,王者盡制者也”,悲其暗而不明,郁而不發(fā),嘆后學(xué)者不見之不幸,而疾呼道術(shù)之將裂。衛(wèi)道之深,雖孟、荀之放淫辭而衛(wèi)大道,豈有過哉?特莊生閱世過深,以為濁世不可與莊語,故危言、寓言、重言,故為曼衍,遂千年無知莊生者。或以古人屬禹、湯、文、武,則開端云“天下之治方術(shù)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指當(dāng)時(shí)春秋戰(zhàn)國創(chuàng)教立說之諸子而言,故謂為治方術(shù)?!墩摵狻分^孔子“諸子之杰者”也??鬃釉诋?dāng)時(shí),道未一統(tǒng)。孔、墨并稱,儒、墨相攻,故列在當(dāng)時(shí)天下治方術(shù)諸家之內(nèi)。若“古之人”,為三代先王,則當(dāng)言古今之為治道多矣,不當(dāng)言“天下之治方術(shù)”。文質(zhì)三正,循環(huán)遞嬗,三王方聽人人用二代之禮樂,何嘗以為無以加?故知“古之人”非三代先王也。時(shí)非三代先王,則“古之人”為孔子尤確,而“古之人”所為《詩》、《書》、《禮》、《樂》,非孔子而何?能明莊子此篇,可明當(dāng)時(shí)諸子紛紛創(chuàng)教;益可明孔子創(chuàng)儒,其道最大,而六經(jīng)為孔子所作,可為鐵案。〕

五經(jīng)之興,可謂作矣?!病墩摵狻ψ鳌贰?

丘生蒼際,觸期稽度,為赤制;故作《春秋》,以明文命,綴紀(jì)撰《書》,定禮樂。〔《尚書緯考靈曜》〕

〔此云撰《書》定禮,則《書》、《禮》為孔子所作明矣?!?

圣人之制經(jīng),以遺教后賢也;譬猶巧倕之為規(guī)矩準(zhǔn)繩,以遺后工也?!病稘摲蛘摗べ潓W(xué)》〕

據(jù)周史,立新經(jīng)?!病洞呵锞曆菘讏D》〕

圣人不空生,必有所制以顯天心。丘為木鐸,制天下法?!病洞呵锞曆菘讏D》〕

丘為制法之主,黑綠不代蒼黃。〔《春秋緯援神器》〕

——右總論六經(jīng)為孔子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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