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痛恨中國文字之不足用,以之表現(xiàn)新的事物,新的學理,尤其在翻譯介紹上往往看著方塊字沒辦法。但相反的例證亦非絕無。固然,有人煩惡中國人不懂幽默,更少機智的成分,便以為減少了人間世的多少“生機”。我對于這兩種說法不敢盡信,因為有例證在,——自然這個例證是不為大雅之流所齒及的。
譬如流行的名詞,(真夠到雅俗共賞)“生意經(jīng)”三個字多俏皮,又多深刻!“生意”下添一“經(jīng)”字,很明白的與商業(yè)原理,商業(yè)行為,交易方法不一樣。古老的說法,商居四民之末,原是見譏于所謂士林學者之口的。曰“奸商”,曰“大腹賈”,曰“重利之徒”,直到“海通”以后,還是有這樣傳統(tǒng)的觀念?!欢敖?jīng)”這近于神秘的一字分量有多重!書籍中的第一級是經(jīng)典,儒者第一件要務是“通經(jīng)”;甚至“經(jīng)”之讀否直到今日還甚囂囂于士大夫與政治要人的口中,(念念有詞)心中。(毋敢或忘)“經(jīng)”,一想到它,便立刻有一幅嚴肅板重的面孔在清流里映現(xiàn)。這如何會與“生意”二字連在一起?“通經(jīng)致用”,文教之源,于今又與當年最輕視的商人手中的把戲合而為一,是否昔之君子搖身變?yōu)椤坝饔诶钡男∪耍恳只颉耙悦览煜隆贝酥凶杂兴拿卦E,聰明人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
此名詞的造成非同泛泛,創(chuàng)始者的聯(lián)想與觀察的周秘,敏銳,如果他來寫文藝作品說不定是天才的流亞吧?
一本萬利,花樣翻新,吹噓,迎合,夸誘兼至?!爸掠谩倍喾剑巧朴凇吧狻庇种敖?jīng)”之根本義者不辦。你只會佩服造名詞者的聰明,你已經(jīng)是一個難于救治的“笨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