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另一種敘事歌曲，所謂“唱賺”的，似較“鼓子詞”、“轉(zhuǎn)踏”尤得市井的歡迎。

唱賺是具有偉大的體制的嶄新的創(chuàng)作。她創(chuàng)出了幾種動人的新聲，它更革了遲笨繁重的唐、宋大曲的音調(diào)。我們文學史里知道在同一宮調(diào)里，任意選取了若干支曲子，來組成一個套數(shù)，第一次乃是由于“唱賺”者的創(chuàng)作。這個影響極大。由單調(diào)的以二段曲子組成的詞，由單調(diào)的以八支或十支以上的同樣的曲調(diào)組成的大曲，反復歌唱，聲貌全同，豈不會令聽者覺得厭倦么？一個嶄新的新聲便在這個疲乏的空氣中產(chǎn)生出來。唱賺產(chǎn)生于何時，據(jù)宋人記載，約略可知。耐得翁《》說：

唱賺在京師，只有纏令纏達。有引子尾聲為纏令。引子后只以兩腔遞且循環(huán)間用者為纏達。中興后，張五牛大夫，因聽動鼓板中，又有四太平令或賺鼓板（即今拍板大篩揚處是也），遂撰為賺。賺者，誤賺之義也。令人正堪美聽，不覺已至尾聲。是不宜為片序也。今又有覆賺；又且變花前月下之情及鐵騎之類。凡賺最難，以其兼慢曲、曲破、大曲、嘌唱、要令、番曲、叫聲諸家腔譜也。

《》，古代筆記著作，南宋耐得翁撰。作者事跡今已無可考。書一卷，十四類，記載當時都城臨安（今浙江杭州）的街坊店鋪、園林建筑等，尤以雜技和說唱部分為研究者所重視。

元人唱賺圖

吳自牧《夢粱錄》所敘唱賺的情形，與《都城紀勝》全同，惟載“今杭城老成能唱賺者如竇四官人、離七官人、周竹窗、東西兩陳九郎、包都事、香沈二郎、雕花楊一郎、招六郎、沈媽媽等”姓名。周密《武林舊事》也載唱賺者姓氏，自濮三郎、扇李二郎以下，凡二十二人。唱賺在南宋是成為一門專業(yè)的。

唱賺有纏令、纏達二體之分。纏令之體，有引子，有尾聲，正同上列的那種形式。惟上列賺詞當為南宋后半期之作。（《武林舊事》卷三及《夢粱錄》卷十九，所載各社名，均有“遏云社唱賺”云云，而《事林廣記》載此賺詞，其前恰為《遏云要訣》、《遏云致語》，則此賺詞自當與遏云社有關(guān)系。）初期的賺詞，究竟有沒有這樣的復雜，卻是一個疑問?？戳耍骸百嵳哒`賺之意也。令人正堪美聽，不覺已至尾聲”的云云，我們總要覺得初期的賺詞，大約不會是很長的，或者只要“有引子，有尾聲”便已足夠了罷。

“唱賺”的詞文（賺詞），亡失已久，王國維氏始于《事林廣記》中發(fā)見之。其前且有唱賺規(guī)則。現(xiàn)在錄之如下：

〔遏云要訣〕。“夫唱賺一家，古謂之道賺，腔必真，字必正，欲有墩亢掣拽之殊，字有唇喉齒舌之異，抑分輕清重濁之聲，必別合口半合口之字，更忌馬嚚 子，俗語鄉(xiāng)談。如對圣案，但唱樂道山居水居清雅之詞，切不可以風情花柳艷冶之曲；如此，則為瀆圣。社條不賽，筵會吉席，上壽慶賀，不在此限。假如未唱之初，執(zhí)拍當胸，不可高過鼻，須假鼓板村掇，三拍起引子，唱頭一句。又三拍至兩片結(jié)尾，三拍煞，入序尾三拍巾斗煞，入賺頭一字當一拍，第一片三拍，后仿此。出賺三拍，出聲巾斗又三拍煞，尾聲總十二拍；第一句三拍，第二句五拍，第三句三拍煞，此一定不逾之法。”

〔曷云致語〕（筵會用）〔鷓鴣天〕

遇酒當歌酒滿斟，一觴一詠樂天真，三杯五盞陶情性，對月臨風自賞心。環(huán)列處，總佳賓，歌聲嘹亮遏行云，春風滿座知音者，一曲教君側(cè)耳聽。

〔圓社市語〕〔中呂宮〕〔圓里圓〕

〔紫蘇丸〕相逢閑暇時，有閑的打喚瞞兒，呵喝啰聲嗽道臁廝，俺嗏歡喜，才下腳，須和美，試問伊家有甚夾氣，又管甚官場側(cè)背，算人間落花流水。

〔縷縷金〕把金銀錠打旋起，花星照臨我，怎亸避？近日間游戲，因到花市簾兒下，瞥見一個表兒圓，咱每便著意。

〔好女兒〕生得寶妝蹺，身分美，繡帶兒纏腳，更好肩背，畫眉兒入札春山翠，帶著粉鉗兒，更綰個朝天髻。

〔大夫娘〕忙入步，又遲疑，又怕五角兒沖撞我沒蹺踢。網(wǎng)兒盡是札，圓底都松例，要拋聲忒壯果難為，真?zhèn)€費腳力。

〔好孩兒〕供送飲三杯先入氣，道今霄打歇處。把人拍惜，怎知他水胍透不由得你。咱們只要表兒圓時，復兒一合兒美。

〔賺〕春游禁陌，流鶯往來穿梭戲，紫燕歸巢，葉底桃花綻蕊。賞芳菲，蹴秋千高而不遠，似踏火不沾地，見小池風擺，荷葉戲水。素秋天氣，正玩月斜插花枝。賞登高佶料沙羔美。最好當場落帽，陶潛菊繞籬。仲冬時，那孩兒忌酒怕風，帳幕中纏腳忒稔膩。講論處下梢團圓到底，怎不則劇。

〔越恁好〕勘腳并打二步步隨定伊，何曾見走袞。你于我，我與你，場場有踢，沒些拗背。兩個對壘，天生不枉作一對腳頭，果然廝稠密密。

〔鶻打免〕從今復一來一往，休要放脫些兒。又管甚，攪閑底拽，閑定白打賺廝，有千般解數(shù)，真?zhèn)€難比。

〔骨自有〕

〔尾聲〕五花叢里英雄輩，倚玉偎香不暫離，做得個風流第一。

這是歌詠蹴球之事的；圓社即“蹴球”之社。其前有“致語”，是為“筵會用”，而不是為圓社用的。我們現(xiàn)在不知道賺詞里有沒有散文的成分在內(nèi)。但覆賺是很復雜的，敘述“花前月下之情及鐵騎之類”，變而成為長篇的敘事歌曲了?；蛘侵T宮調(diào)的雛形吧。

宋太祖蹴鞠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