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雅

《孟子》：“謨蓋都君，咸我績?！壁w岐注云：“蓋，覆也?！薄稌涡獭罚骸蚌姽褵o蓋。”偽《孔傳》云：“使鰥寡得所，無有掩蓋?！薄冻Z》：“子高曰：‘以謀蓋人，詐也?！表f昭注云：“蓋，掩也?！卑矗捍私援?dāng)作“害”字讀也。蓋、害古通用。《爾雅·釋言》：“蓋，割裂也?！薄夺屛摹吩疲骸吧w，舍人作‘害’?！鄙蹠x涵《爾雅正義》曰：“《君奭》云：‘割申勸甯王之德?！嵶ⅰ毒l衣》云：‘割之言蓋也?！w、割雙聲，義存乎聲?！倍丛斨x明矣。蓋字通害，割字亦通害。《釋名·釋天》云：“害，割也。如割削物也?！薄稄V雅·釋言》云：“害，削也?！薄稌虻洹罚骸皽珳樗礁??！眰蝹髟疲骸案?，害也?！笔枰夺屧b》文：“刀害為割。故割為害也。”《大誥》：“天降割於我家。”《釋文》云：“割，馬本作害?！睋?jù)《爾雅》蓋、割為一義。又鄭《禮》注：“割之言蓋?！眲t“謨蓋都君，咸我績”即是“謨害都君，咸我績”，較蓋井之說為通脫矣?！蚌姽褵o蓋”即是“鰥寡無害”，“以謀蓋人”即是“以謀害人”，較掩蓋之說為明切矣。阮相國元曰：“害、曷、盍、末、未，古音皆相近，每加偏旁互相叚借，若以為正字，則失之。盍與曷同音，故‘時日害喪’即‘曷喪’?！秴斡[》‘葛天氏’即‘蓋天氏’也。盍與末、未亦最近，故《襄二十七年·公羊傳》‘昧雉彼視’，何休學(xué)：‘昧，割也?！粼挥杏迕苏?，視此割雉也。”參觀諸說，可以得文字通叚之例矣。

《說文·□（此處原文為方框字）部》：“徥，徥徥行兒。從□（此處原文為方框字），是聲。《爾雅》曰：‘徥，則也?！苯褡鳌笆恰保创斯沤褡忠?。

邵晉涵《爾雅正義》、郝懿行《爾雅義疏》采輯舊注，折衷群言，近世治《爾雅》者無過兩家。邵明於義例，而考核不逮郝之精；郝則詳於經(jīng)而或略於注。如《釋器》：“婦人之袆謂之縭?？r，緌。”《詩》疏引孫炎注：“袆，帨巾也。”義同毛傳。郭氏則云：“即今之香纓。”邵氏證以《說文》、《離騷》，謂孫非而郭是。郝氏證以《方言》、《釋名》，謂孫是而郭非。均詳博勝於邢昺原疏。然就其義考之，則郝氏之從孫炎，是矣。且此義亦見《詩·七月》疏，尋繹孔穎達(dá)之意，亦從孫炎。今讀《詩》疏而不知其義，由誤認(rèn)孔疏所引郭注為疏文也。今就疏文判別之，則疏所云郭注較今本《爾雅》郭注多四十七字。疏云：“郭璞曰：‘即今之香纓也。袆，邪交絡(luò)帶系於體，因名為袆。緌，系也。此女子既嫁之所著，示系屬於人，義見《禮記》。《詩》云：“親結(jié)其縭?！敝^母送女，重結(jié)其所系著，以申戒之。說者以袆為帨巾，失之也。’”以上六十八字皆郭注也，疏又引《內(nèi)則》云：“男女未冠笄者，總角，衿纓，皆佩容臭?！惫浴翱r為香纓”，云義見《禮記》，謂此也。此孔解郭注中義見《禮記》文也。疏又云：“《昏禮》言‘結(jié)帨’，此言‘結(jié)縭’，則縭當(dāng)是帨，非香纓也。且未冠笄者佩容臭，又不是系屬也。郭言非矣。”此孔駁正郭注文也。又“義見《禮記》”句下“《詩》云‘親結(jié)其縭’”云云，明是郭引《詩》證《雅》之文，無可疑矣。第《釋文》於“著”字、“重”字不作音，豈陸氏所見本亦奪此四十七字歟？邵氏、郝氏兩書亦未知此四十七字為郭注，惟阮元《爾雅?？庇洝费灾斯坍?dāng)據(jù)補也。

按《爾雅》：“宛中，宛丘。”《詩》疏引李巡、孫炎注皆云：“中央下。”《元和郡縣志》引舊注云：“四方高，中央下，曰宛?！薄对姟ね鹎稹访珎饕嘣唬骸八姆礁撸醒胂?，曰宛丘?！迸f無異說。惟郭注以宛為中央隆高，《詩》疏引郭注云：“謂中央隆峻狀，如一丘矣。”與今《爾雅注》文小異，而訓(xùn)則同。蓋采《釋山》“宛中隆”之文，以為中央高也?！对姟肥桉g之，曰：“上文備說丘形有左高、右高、前高、后高，若此宛丘中央隆峻，言中央高矣。何以變言宛中？”其說良是。郝氏懿行《爾雅義疏》據(jù)孔疏駁正郭誤，又引《釋名》曰：“中央下曰宛丘。有丘，宛宛如偃器也。”謂與《詩》傳、李巡、孫炎同。邵氏晉涵《爾雅正義》亦引《釋名》，則作“中央高曰宛丘”，謂與郭氏義同。今撿《釋名》一書，未有善本可校，鼒得臆說之曰：“宛丘”之說，自以《毛傳》、孫、李舊注為是，《釋名》之書當(dāng)與郭氏義同。蓋“宛宛如偃器”，自當(dāng)為中央高之形，若中央下，則與偃器不相似也。

《爾雅·釋水》云：“水草交為湄。”郭注引《詩》曰：“居河之湄。”今本《小雅·巧言》章“湄”作“麋”。鼒按《左氏》“孟諸之麋”?！短藉居钣洝吩疲骸坝莩敲现T澤，俗呼為湄臺。”又《釋名》曰：“湄，眉也。臨水，如眉臨目也?！鄙w眉、湄、麋，古字通也?！秲x禮·士冠禮》：“眉壽萬年。”注云：“古文眉作麋?！薄盾髯印し窍嗥罚骸耙烈疇?，面無須麋?！弊⒃疲骸镑缗c眉同?！薄斗窖浴纷⒃疲骸镑?，猶眉也?！薄稘h書·王莽傳》：“赤麋聞之?！弊⒃疲骸镑纾家病９抛滞ㄓ?。”

《爾雅·釋草》云：“蘋，蓱。其大者蘋。”郭注云：“水中浮蓱，江東謂之薸?！庇帧疤O，蔌蕭。”郭注云：“今蔌蒿也，初生亦可食?！薄疤O，蓱”，即《月令》“始生之萍”。“其大者蘋”，即《詩》所謂“于以采蘋，南澗之濱”之“蘋”?！疤O，蔌蕭”，即《詩》“呦呦鹿鳴，食野之蘋”之蘋。物各異類，而字皆作“蘋”，故《毛傳》誤以“蓱”為鹿所食也。箋改為“蔌蕭”，是鄭義之優(yōu)於毛者也。后人恐誤“萍”為“蔌蕭”，故於“蘋”字加水為“萍”，以別於“蘋”，此當(dāng)自東漢始?！墩f文》云：“蘋，蓱也。無根浮水而生者。從艸，平聲?！庇衷疲骸吧懀O也。從艸，洴聲。”又云：“萍，蘋也。水艸也。從水、蘋，蘋亦聲?！币蛔侄鴶?shù)易其體，則許氏之意可思也。

《本草》：“苦菜為本經(jīng)上品，并荼苦、苣苦、荬為一?！庇帧鞍总臑橐唬n苣為一。”李時珍曰：“苣有數(shù)種，色白者為白苣，色紫者為紫苣，味苦者為苦苣。萵苣似白苣而尖，色稍青，折之有白汁黏手，江東謂之萵筍也。”按《爾雅》、《毛傳》皆云：“荼，苦菜。”《太平御覽》九百九十七引蔡邕《月令章句》云：“苦菜，荼也。不榮而實，謂之秀?！庇謪浅巍镀呤蚣狻芬嚏咴疲骸翱啵げ?。”據(jù)《廣雅》：“荬，蘧也?！鞭?，《說文》作“”，即今苦苣之“苣”。 為本字，苣乃叚借之字也。邢昺疏“荼，苦菜”，云“葉似苦苣而細(xì)，斷之有白汁，花黃似菊?！毙戾|亦以苦菜為即今野苦苣。是苦苣、苦荬、皆荼苦類，故《唐風(fēng)》“采苦”、《儀禮》“羊苦”，直名之為“苦”。為苣，為荬，為游冬，則古今異名耳。萵苣之名，古未聞見。杜甫《種萵苣詩·序》云：“既雨已秋，理小畦，隔種一兩席許萵苣，向二旬矣。”李石《續(xù)博物志》云：“萵菜出萵國，有毒，百蟲不敢近，蛇虺過其下，誤觸之，則目瞑不見物。有中其毒者，惟生姜汁解之。”《本草》引彭乘《墨客揮犀》亦云然。理或然歟？則萵苣別為一種，以其類乎苣而名之也。

按《爾雅》“出隧，蘧蔬?！弊⒃疲骸八仆辆圆葜?。”“菰”當(dāng)作“苽”。《說文》云：“苽，雕胡。一名蔣。”又云：“蔣，苽也?！秉埌刺K頌《本草》云：“菰根，江湖陂澤中多有之，生水中，葉如蒲葦，春生白茅如筍，又謂之茭白。其中心如小兒臂者為菰手?！稜栄拧贰鏊?，蘧蔬’，即此也?！惫ⅰ扒\，茭”，云：“今江東呼藕，紹緒如指、空中可啖者，為茇茭?！敝T家第云“草根可食者”，俱不能指其物。鼒謂此亦茭白。蘇頌所謂“春生白茅如筍”者，今俗謂之茭菜，甲折斷有絲，中空有節(jié)，與郭注義同，與“蘧蔬”為二者。於春生之時為荺茭；三年中心生白苔如藕狀，有黑脈者，蘧蔬也。又牛蘄草亦名茭者，亦同類而異名者也?！稜栄拧啡绱死醵啵纾骸叭敵?，芀。葭，華。蒹，薕。葭，蘆。菼，薍”之類，則為“蘆”，則異其類與名也。蓋古人精於格物，就所見而箸之篇，無達(dá)例也。《詩·正義》引舍人云：“夜飛，有火蟲也。”《禮正義》引李巡云：“夜飛，腹下有火光，故曰即炤。”與郭注同。按崔豹《古今注》云：“熒火，一名耀夜，一名景天，一名熠燿，一名丹良，一名燐，一名丹鳥，一名夜光，一名宵燭。腐草為之，食蛟蚋?！薄断男≌贰鞍嗽?，丹鳥羞白鳥?！眰髟疲骸暗B者，謂丹良也。白鳥者，謂蛟蚋也。有翼者為鳥?！薄抖Y》疏引皇侃說謂：“丹良是熒火”，是也?！稄V雅》云：“景天、熒火，釭粦也?！薄对姟贰办跔d宵行”傳云：“磷，熒火也?！薄墩x》曰：“燐者，鬼火之名，非熒火也。陳思王《熒火論》曰：‘《詩》云“熠燿宵行”，《章句》以為鬼火，或謂之磷，未為得也。天陰沈數(shù)雨，在於秋日熒火夜飛之時也。故曰宵行?！粍t，毛以熒火為磷，非也。”王氏念孫曰：“《正義》所云，未為通論?！墩f文》云：‘熒，屋下鐙燭之光?！稜栄拧吩疲骸疅苫穑礊??！嫚T有光謂之熒，熒火有光亦謂之熒。猶鬼火有光謂之磷，熒火有光亦謂之磷也。”

《爾雅》：“，豮?！惫⒃疲骸八缀粜∝k豬為 隋子。”邢疏引舍人云：“ ，一名豮?！币嗖辉斊淞x?！墩f文·豕部》云：“豮，羠豕也?！薄? ，豮也?！绷x與郭注異。按：此以《說文》為正?！兑住罚骸柏k豕之牙。”李鼎祚《集解》引虞翻注云：“劇豕稱豮，令不害物?！币捭阶⒃疲骸啊墩f文》‘豮，劇豕。’今俗猶呼劇豬是也。然以豕本剛突，劇乃性和，雖有其牙，不足害物?！倍裨疲骸啊毒哦た藏场罚嚎矠轷埂Ｒ躁柧雨幎湮?，若豕被劇之象也。”《釋文》引劉表注云：“豕去勢曰豮。”《周易義海撮要》引陸績注云：“豮，豕之去勢者?！庇帧队衿吩疲骸柏k，犗也。”《廣雅》云：“豮，犍也。”說見《廣雅》王念孫《疏證》，與郭注并不同。故《爾雅釋文》云：“豮，猶犍豬。”亦與郭異義也。鼒謂諸書猶漢以后人說，若《韓非子·十過》云：“豎刁自豮。”《墨子·非儒篇》云：“豮彘起，以其善突也。”尤可為《說文》確證。

《說文》無貓字。徐鉉《新附》曰：“貍屬?！薄墩f文》曰：“貍，伏獸，似貙。”《夏官·射人》云：“若王大射，則以貍步張三侯。”后鄭云：“貍，善搏者也。行則止而凝度焉，其發(fā)必獲，是以量侯道法之也?！苯褙堄兴挪?，趨縮之步不失尺寸，如鄭君所說，是貓為貍屬無疑也。陸佃曰：“鼠善害苗，貓能捕鼠，故字從苗?！卑矗鹤种畯拿纾r(nóng)師以鼠害苗、貓食鼠為義，此本《禮·效特牲》，其實非也。陶注《本草》云：“貍有虎貍，有貓貍?！贝私砸孕沃普邽槊?。虎貍，貍之似虎者也；貓貍，貍之似貓者也?？傊倢俣惷??！稜栄拧め尗F》云：“虎竊毛謂之戈虎貓?！惫⒃疲骸案`，淺也?！对姟吩唬骸胸堄谢??！泵珎髟疲骸八苹⒍鴾\毛者也?！眲t貓固虎類。今以貍為貓，謂其形似貓，而實非本名貓也。又按貓字古作苗。《說文》云：“戈虎，虎竊毛謂之戈虎苗?！?

《爾雅·釋獸》云：“鼬，鼠。”郭注：“今鼬似貂，赤黃色，大尾，啖鼠。江東呼為鼪。”《說文》云：“鼬，如鼠，赤黃而大，食鼠者?！鄙蹠x涵曰：“此后世所謂鼠狼也。鼠狼能捕鼠及禽畜，祝雞者患之?！薄敖瓥|呼為鼪者?！肚f子》所謂‘騏驥、驊騮，捕鼠不如貍鼪’者是也?！秉埌矗菏罄侵緦O炎《爾雅注》云：“鼷鼠有螫毒，如鼠狼”，是也。又本草云：“鼬，一名黃鼠狼，又名鼪鼠，又名鼪鼠，又名地猴?！?

草馬之名，見《爾雅注》。《匡謬正俗》云：“‘牝馬謂之草馬，何也？’答曰：‘本以牡馬壯健，堪駕乘及軍戎者，皆伏皂櫪，芻而養(yǎng)之，其牝馬惟充蕃字，不暇服役，常牧於草，故稱草馬。’”《顏氏家訓(xùn)》亦云：“騲、騭?！彬x即草之俗體也。顧亭林《日知錄》所載甚詳。又《淮南·修務(wù)訓(xùn)》云：“馬之為草駒之時，跳躍揚蹄，翹尾而走，人不能制?！备哒T注云：“馬五尺以下為駒，放在草中，故曰草駒?！笔桥c《爾雅》“元駒”，同為小馬之別名也。

今國法禁宰牛殺犬，重耕田守夜也。而吾邑民及滁州人多食牛犬，官或治之。則曰：“吾所殺非耕牛，菜牛也?！贝诵∪藷o忌憚之言，然其由來已古，蓋宋時已有菜牛之名。陸佃《埤雅》云：“《傳》曰：‘犬有三種：一者田犬，二者吠犬，三者食犬?！橙?，若今菜牛也?！笔谴苏f宋時有之矣。又《周禮》疏亦云：“犬有三種。”按《爾雅》“長喙獫，短喙猲獢”者，田犬也；“尨，狗”者，吠犬也；無云食犬者。邵晉涵《正義》曰：“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是狗為食犬也。邵氏蓋以“尨”為吠犬，“狗”為食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