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頌贊第九

文心雕龍札記 作者:黃侃


彥和分序文體,自《明詩》以下凡二十篇,韻文之屬十又一,《明詩》盡《諧》加以《封禪》一首是也。詳夫文體多名,難可拘滯,有沿古以為號,有隨宜以立稱,有因舊名而質(zhì)與古異,有創(chuàng)新號而實與古同,此唯推跡其本原,診求其旨趣,然后不為名實玄紐所惑,而收以簡馭繁之功。

《周禮》太師注曰:頌之言誦也,容也;誦今之德,廣以美之。是頌本兼誦、容二誼。以今考之,誦其本誼,頌為借字,而形容頌美,又緣字后起之誼也。詳大司樂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注曰:倍文曰諷,以聲節(jié)之曰誦。疏曰:諷是直言無吟詠,誦則非直背文,又為吟詠,以聲節(jié)之。又瞽矇諷誦詩。注曰:謂暗讀之,不依詠也。蓋不依詠者,謂雖有聲節(jié),而仍不必與琴瑟相應(yīng)也。然則誦而不依詠,即與歌之依詠者殊,故《左傳》襄十四年云:衛(wèi)獻公使太師歌《巧言》之卒章,師曹請為之,公使歌之,遂誦之。又廿八年《傳》云:叔孫穆子食慶封,使工為之誦《茅鴟》。又《毛詩·鄭風(fēng)·子衿》傳云:古者教以詩樂,誦之歌之,弦之舞之。據(jù)此諸文,是詩不與樂相依,即謂之誦。故《詩·崧高》、《烝民》曰:吉甫作誦。《國語·周語》曰:瞍賦矇頌。《楚語》曰:宴居有師工之誦?!稑穾煛废揉嵶⒃疲簞袪栴?,率爾眾工,奏爾悲誦。此皆頌字之本誼。及其假借為頌,而舊誼猶時有存。故《太卜》其頌千有二百,卜繇也而謂之誦?;a章豳頌,風(fēng)也而謂之頌。瞽矇諷誦詩,后鄭曰:諷誦詩,謂作柩謚時也,諷誦王治功之詩以為謚,則誄也而亦謂之頌?!毒畔摹分拢筻嵰詾轫炛?,則樂曲也而亦可謂之頌。此頌名至廣之證也。厥后《周頌》以容告神明為體,《商頌》雖頌德,而非告成功;《魯頌》則與風(fēng)同流,而特借美名以示異。是則頌之誼,廣之則籠罩成韻之文,狹之則唯取頌美功德。至于后世,二義俱行。屬前義者,《原田》、《裘》,屈原《橘頌》,馬融《廣成》,本非頌美,而亦被頌名。屬后義者,則自秦皇刻石以來,皆同其致;其體或先序而后結(jié)韻,或通篇全作散語。又或變其名而實同頌體,則有若贊,有若祭文,有若銘,有若箴,有若誄,有若碑文,有若封禪,其實皆與頌相類似。此則頌名至廣,用之者或以為局,頌類至繁,而執(zhí)名者不知其同然,故不可以不審察也?!段恼铝鲃e論》云:頌,詩之美者也。古者圣帝明王功成治定而頌聲興,于是史錄其篇,工歌其章,以奏于宗廟,告于鬼神,故頌之所美者,圣王之德也,則以為律呂,或以頌聲,或以頌形,其細(xì)已甚,非古頌之意。昔班固為《安豐戴侯頌》,史岑為《出師頌》、《和熹鄧后頌》,與《魯頌》體意相類,而文辭之異,古今之變也。揚雄《充國頌》,頌而似雅;傅毅《顯宗頌》,文與《周頌》相似,而雜以風(fēng)雅之意。若馬融《廣成》、《上林》之屬,純?yōu)榻褓x之體,而謂之頌,失之遠(yuǎn)矣。案仲治論頌,多為彥和所取,然于頌之原流變體有所未盡,故今補述之如上云。

《史記》載泰山、瑯琊臺、之罘、東觀、碣石、會稽刻石文凡六篇,獨不載鄒嶧山刻石文。案秦刻石文多三句用韻,其后唐元結(jié)作《大唐中興頌》,而三韻輒易,清音淵淵,如出金石,說者以為創(chuàng)體,而不知遠(yuǎn)效秦文也。

文今佚。

并有上頌表,見《文選·責(zé)躬詩》注,而文皆佚。

此史岑字孝山,在和帝時,與王莽時謁者史岑字子孝者為二人,見《文選·出師頌》注?!逗挽漤灐方褚嘭?。

班有《竇將軍北征頌》、《東巡頌》、《南巡頌》;傅有《竇將軍北征頌》、《西征頌》。班之《北征頌》在《古文苑》。

《廣成頌》見《后漢書》本傳。《上林》無可考,黃注謂《上林》疑作《東巡》。案《全后漢文》十八有《東巡頌》佚文,其體頗與《廣成》相類。

案南陽《文學(xué)頌》見《全后漢文》四十五,蓋南陽文學(xué)官志之頌也。

文見《全三國文》十七。

陸士衡《文賦》云:頌優(yōu)游以彬蔚。李善注云。頌以褒述功美,以辭為上,故優(yōu)游彬蔚。案彥和此文敷寫似賦二句,即彬蔚之說;敬慎如銘二句,即優(yōu)游之說。

彥和兼舉明、助二義,至為賅備。詳贊字見經(jīng),始于《皋陶謨》。鄭君注曰:明也。蓋義有未明,賴贊以明之。故孔子贊《易》,而鄭君復(fù)作《易贊》,由先有《易》而后贊有所施,《書贊》亦同此例。至班孟堅《漢書贊》,亦由紀(jì)傳意有未明,作此以彰顯之,善惡并施。故贊非贊美之意。而后史或全不用贊,或其人非善,則亦不贊。此緣以贊為美,故歧誤至斯。史贊之外,若夏侯孝若《東方朔畫贊》,則贊為畫施;郭景純《山海經(jīng)》、《爾雅圖贊》,則贊為圖起,此贊有所附者,專以助為義者也。若乃空為贊語以形狀事物,則是頌之細(xì)條,故亦與頌互稱。蓋始自相如贊荊軻,而其文不傳,無以知其結(jié)體何若。后之為贊,則大都四言用韻為多,若施之于人事,若戴安道《閑游贊》之屬;施之于技藝,若崔子玉《草書勢》之屬,皆贊之流類矣。贊之精整可法,以范蔚宗《后漢書贊》為最,自云:贊自是吾文之杰思,幾無一字虛設(shè)。由今觀之,自陸袁以降,誠未有美于詹事者也。

《書》序文。

漢代祝文亦稱贊饗,見《郊祀志》。

謂紀(jì)傳后《史記》稱太史公曰,《漢書》稱贊曰之類。

謂太史公《自序》述每篇作意,如云作《五帝本紀(jì)》第一之類?!稘h書·敘傳》亦仿其體,而云述《高祖本紀(jì)》第一。諸紀(jì)傳評皆總萃一篇之中,至范氏《后漢書》始散入各紀(jì)傳后,而稱為贊,其用韻則正馬班之體也。

案景純《爾雅圖贊》,《隋志》已亡,嚴(yán)氏可均輯錄得四十八篇。

案獎嘆即托贊褒貶,非必純?yōu)橘澝馈?

案四言之贊,大抵不過一韻數(shù)言而止,惟東方《畫贊》稍長?!度龂夹蛸潯芳皾h書偶一換韻。至崔子玉《草書勢》,蔡伯喈《篆勢隸勢》,則又似賦矣。唐世司空圖《二十四詩品》,造語精警,亦贊之美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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