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 園里的東西

阿Q跳到園里面，只見靠西墻是竹叢，下面許多筍，還有油菜早經結子，芥菜已將開花，小白菜也很老了。這些都是不能吃的，但他慢慢走近園門去，卻看見有一畦老蘿卜，非常驚喜，蹲下便拔，雖然被老尼姑看見，又幾乎為黑狗所咬，卻終于偷到三四個蘿卜逃了回來。我們依據(jù)本文，把園里的那些東西記了下來，現(xiàn)在要來簡略的加以考證。阿Q遇著小尼姑的時候據(jù)本文說是春天，大概不久就發(fā)生了“戀愛的悲劇”，這之后阿Q就失了業(yè)，有許多日沒有人來叫他做短工，雖然他自己記不清有多少日，但推測起來不會得太久，因為挨餓總不能過七天的吧。他決計出門去求食的那天據(jù)說很溫和，頗有些夏意，那么這當是春夏之交，假定是陰歷四月，依照今年氣節(jié)，當在立夏與小滿之間。上文說舂米的第二天，去賠罪的時候是赤膊磕頭，或者展遲半個月也未始不可?！肚寮武洝肪硭脑疲盒M動三車，謂絲車，油車，田車也?？壗z不干我們的事，油菜結實，取其子至車坊磨油，與本文所說油菜正合。田車即是水車，時值插秧，雨水盈絀都須用水車調節(jié)，本文說村外水田滿眼是新秧的嫩綠，說的正好，唯說中間有些黑點是耕田的農夫，在插秧之后有兩三番的耘田，這耕字可能是誤寫的。鄉(xiāng)下種芥菜大概是預備做腌菜干菜用，新鮮的煮吃也很不多，普通在春天三月中都割來腌了，不會讓他長著開花，因為這結了子只能做芥末，用處不大，是賣不出什么錢來的。末了的小白菜也有點問題，平常人家的菜園注重實用，決不輕易耗費物資，若是尼庵尤其如此，一般說孤老脾氣，特別節(jié)儉以至慳吝，僧（酒肉和尚自然除外）尼也正屬這一類，所以庵里種有小白菜卻是老掉了，那大抵是不大會有的事，至于這季節(jié)對不對，那我還不知道。不過更大的問題乃是在蘿卜上邊，在陰歷四五月中鄉(xiāng)下照例是沒有蘿卜的，雖然園藝發(fā)達的地方春夏也有各色的蘿卜，但那時候在鄉(xiāng)間只有冬天那一種，到了次年長葉抽薹，三月間開花，只好收蘿卜子留種，根塊由空心而變成沒有了。所以如照事實來講，阿Q在靜修庵不可能偷到蘿卜，但是那么也就將使阿Q下不來臺，這里來小說化一下，變出幾個老蘿卜來，正是不得已的。這里寫園里的事物不盡寫實，但在記老尼姑與阿Q的問答，只是寥寥幾句話，卻是很活現(xiàn)。

“阿彌陀佛，阿Q，你怎么跳進園里來偷蘿卜！”

“我什么時候跳進你的園里來偷蘿卜！”

“現(xiàn)在，……這不是？”

“這是你的？你能叫得它答應你么？”

鄉(xiāng)下無賴的言動這里活用得恰好，可以說是有“頰上添毫”之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