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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無可奈何留書權(quán)作別 似曾有意置酒即催眠

滿江紅 作者:張恨水


無可奈何留書權(quán)作別似曾有意置酒即催眠

萬載青一見他叔叔伏在樓口,自然是很不好意思。便問道:“叔叔幾時(shí)回來的?我在樓上等了好久,不見叔叔回來。”萬有光道:“其實(shí)我也回來得不晚啦。坐一坐再回去罷,忙什么呢?”萬載青聽他的口音,很是平和,不象生什么氣的樣子,也就硬著頭皮,和桃枝一路走上樓來。桃枝一直走到萬有光屋子里來,笑道:“我在家悶得要死,幸虧令侄來了,陪我出去玩了一趟?!比f有光哦了一聲,也沒有說什么。桃枝自回房去,萬載青卻陪著萬有光坐談了一陣子。看他那情形,倒并不留意,也就很放心的回去了。

桃枝在自己屋子里洗罷了手臉,手上捧了一杯茶,很清閑的樣子,趿著一雙拖鞋,慢慢踱了進(jìn)來。未曾說話,先向萬有光微微一笑。萬有光道:“你今天很歡喜呀?”桃枝道:“不錯(cuò)!我今天很歡喜,你又何所見而云然呢?”萬有光笑道:“一個(gè)人歡喜或者是發(fā)愁,這也用不著說,在表面上自然可以看得出來的。就以現(xiàn)時(shí)而論,你還沒有說什么,臉上已經(jīng)是笑嘻嘻的了。你想,這豈不是一種歡喜的表示嗎?要?dú)g喜就好,出來游歷,本來是取娛樂的事情,不喜歡,還要發(fā)愁不成?”桃枝在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斜了身子望著他,只管端起杯子,一口一口的呷著茶,臉上似乎有點(diǎn)微笑,萬有光卻背了兩只手,在屋子里踱來踱去。因道:“你笑什么,我這話說的不對嗎?”桃枝笑道:“你的話怎么不對,對極了。但是我笑的另是一句話,不是笑這個(gè)。”萬有光道:“不是笑這幾句話,又是笑哪幾句話呢?”桃枝道:“我曾和令侄說了,他有點(diǎn)怕你吃醋,我說不會的,而今看起來,我的話是對了?!比f有光突然笑著打了一個(gè)哈哈,不過這哈哈,不是笑出來的,乃是象說話一般,由嗓子眼里說出來的。桃枝看他這種樣子,他雖然不好說什么,已是很激憤的了。便笑道:“這又算得一件什么大事,何必這樣生氣,你以為我很看中了他嗎?”萬有光依然在屋子里踱來踱去,踱了幾個(gè)來回,伸出頭到房門外去看了一看,然后回轉(zhuǎn)身軀來,沉著臉色向桃枝道:“李老板,我有自知之明,是不配談戀愛的。但是傾慕你這種爽直性格的人,除了我,恐怕很不容易找著第二個(gè)。因?yàn)楝F(xiàn)在的人,無論男女,沒有哪個(gè)不愿人家附和,也沒有哪個(gè)不愿人家恭維的,惟有我這個(gè)人不同,是喜歡人家說實(shí)話的。雖然有時(shí)候說得很不愿聽,但是事后……”桃枝放下茶杯,兩手抱了右腿的膝蓋,皺了眉道:“你說這些話作什么?不用提了,我全知道?!比f有光道:“你不要忙呀!我慢慢總要談上正題的。我不是很愛你嗎?所以有什么犧牲,我都是愿意的,花錢更不算什么。至于你是為了我肯花錢,敷衍敷衍我呢?還是真覺我這人不錯(cuò)呢?我都說不定。不過你不愛我,我雖然失望,我是不恨你的。因?yàn)槲夷昙o(jì)大了,而且又有了家眷。只是我眼睜睜看你去上人家的當(dāng),并不提醒你,我是良心上說不過去的?!碧抑σ廊粌墒直Я怂南ドw,笑嘻嘻的聽著萬有光說話,好象很不在乎似的。萬有光道:“你以為我這話是張大其詞嗎?”桃枝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何嘗說了呢?不過你要說萬載青的話,我想他年輕人,見了好看的女人就愛,這或者有之。至于我上他的當(dāng),慢說他不會把當(dāng)讓我上,就是要對我用什么手段的話,哼!”說著,她的鼻子一聳,又道:“我這個(gè)人也是不容易上人的當(dāng)?shù)哪兀∵@個(gè)你可以放心。”萬有光道:“我也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話,我只管貢獻(xiàn)你一句話,對于他,你遇事要慎重點(diǎn),已經(jīng)有人家姑娘,在他手上翻過筋斗了?!碧抑πΦ溃骸芭叮∮腥嗽谒稚戏^筋斗了?那末,你為什么先前不告訴我哩?你一早告訴我,我就不和他作朋友了。”萬有光道:“不是我先前不告訴你,他好歹總是我一個(gè)侄子,我豈能無緣無故,見了人就說他的短處哩?要是那樣,我這個(gè)叔叔,成為什么人呢?”桃枝道:“原來如此,那末,多謝你的美意,以后我遇事留心就是了?!比f有光道:“好!我言盡于此,你自己去斟酌罷?!彼f著,依然在屋子里踱來踱去地不歇。桃枝見他臉上,兀自紅紅的不曾安定,笑了一笑,也就走開。這天晚上,萬有光由屋子里踱到廊子外,由廊子外又踱到屋子里,始終是徘徊不定。一直到十二點(diǎn)鐘以后,桃枝已經(jīng)上床安歇了,還聽到萬有光的腳步聲呢!

到了次日清晨,桃枝起床,就看到萬有光伏在欄桿上看湖景。桃技笑道:“我的萬行長,你還生氣啦?”說著,也就走了出來,同伏在欄桿上。萬有光道:“并不是我生氣,因?yàn)檎夷愫臀彝宦烦鰜恚已郾牨牽吹侥闳ド先思业漠?dāng),我心里可有些說不過去。但是我想說什么,又怕你不相信。”桃枝一伸手,拍著他的肩膀道:“你不要繞著這個(gè)大彎子說話,我相信你的話,以后不和他一路出去就是了?!比f有光笑道:“我也沒有那種權(quán)力,可以禁止你不交朋友,但是象他這種人,哎……”說了一個(gè)哎字,他又頓住了。桃枝笑道:“你不用嘆氣了,我巳經(jīng)明白,你為我是好意,要不然,你何至于整夜地眠不安枕哩!”萬有光笑道:“其實(shí)這也與我無多大損害,但是你不轉(zhuǎn)過心來,我心里總是不安,我也有些莫名其妙哩?!碧抑⑿Γ膊辉賳?。這一天萬載青來了,桃枝果然對他冷淡一些,不象前昨天那樣親熱。下午萬有光帶她去游棲霞洞一帶,萬載青就沒有去。

第二日,二人去游虎跑云棲,萬載青也沒有跟著。萬有光見桃枝能聽他的話,心里也是十分歡喜。到了第三天,萬有光因?yàn)橛信笥颜埑酝盹?,赴約會去了,只剩桃枝一個(gè)人在旅館里。當(dāng)他在路上走的時(shí)候,卻看到萬載青坐了一輛人力車,飛也似的向湖濱而去。萬有光心想,難道他就知道我要出來,趁著這個(gè)空子到旅館去。但是他有一整天沒見面,我這個(gè)約會,他如何能知道?他也許是路過,向別處去。就是到湖濱去,也不見得是到我的旅館去,那末,是我多心了。自己如此想著,就放心去赴宴會。不過在宴會場上,自已總不能安心吃喝,好象有一件什么事,不曾解決。吃到甜菜上來,上過一道點(diǎn)心,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就起身告辭回來。他原坐的是汽車,他為謹(jǐn)慎起見,離著旅館還有好幾家店面,就把汽車停了,然后下車走回旅館。見了茶房,搖搖手叫他不要驚動(dòng),然后緩步走到桃枝窗戶外,且聽聽里面有什么響動(dòng)。一聽屋子里的說話,正是一男一女,萬載青果然來了。只聽得桃枝笑道:“你雖然會說話,說得很周到,不過我總要打個(gè)八折?!比f載青道:“這是你聽了我叔叔的話受了先入為主的毛病。我想他除了說我靠不住而外,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和我競爭了。象你這種有心胸有志氣的人,前途正未可限量,何必嫁了他去做姨太太呢?就是為戀愛而犧牲,你也應(yīng)該研究一下,值是不值?象他這種人,除非對了錢說話,要不然,你是不值得很吧?”桃枝聽了這話,默然不作聲了。萬有光聽到,不覺倒退兩步。在這一移動(dòng)腳步之間,不免有點(diǎn)響動(dòng),索性放大聲音,叫了一聲茶房開門。

到了屋子里,桃枝和萬載青都過來了。萬有光問道:“載青幾時(shí)來的?整天不見你的面了?!比f載青道:“我也是剛到一會子,到了旅館我才知道,叔叔吃酒去了。何以回來這樣快呢?”萬有光笑道:“你是剛來的,又不知道我是多早出去的,你怎么知道我回來的很快呢?”萬載青被他如此一駁,倒無話可說了。萬有光道:“我怎么不回來得快?我明天一早就要回上海去,我要回來收拾收拾行李了?!碧抑Φ溃骸笆裁??你要走?”萬有光半鞠著躬道:“對不??!我接到上海一封電報(bào),趕快要走。你是我?guī)淼模也荒懿凰湍慊厝?。請你跟我到上海,我打電?bào)給你嬸娘,讓她到上海來接你。”桃枝笑道:“你哪是接到什么電報(bào),分明是調(diào)虎離山計(jì),但是我到杭州來一趟也不容易,我非玩夠了,是不走的。你若要在我嬸娘面前當(dāng)面交人,你打個(gè)電報(bào)叫她到杭州來,也未嘗不可以。”萬有光道:“但是我急于要走開杭州,那怎么辦呢?”桃枝道:“你先走也沒關(guān)系,我又不欠債逃跑,你是不會擔(dān)什么責(zé)任的。萬一你不放心,你把保護(hù)的責(zé)任,交給你令侄就是了。有什么差錯(cuò),讓你令侄負(fù)責(zé)任。”萬有光聽說,嘴唇皮都有些抖顫。望了萬載青許久,然后問出一句話來道:“你都聽見了嗎?”萬載青低了頭,只管沉思著,然后用低的聲音,答應(yīng)了四個(gè)字,乃是“我聽見了?!比f有光道:“你聽見了就好,這一重責(zé)任,愿負(fù)不愿負(fù)?”萬載青今天改穿西裝了,兩手插在西服褲子兜里,斜靠了桌子站著,眼睛望了腳尖,將腳尖點(diǎn)著,身子聳了兩聳,笑道:“這也無所謂責(zé)任。”萬有光道:“好!我交給你了,沒別的話說。”說畢,燃著了一根雪茄,就走倒回廊上,伏了欄桿向外看。萬載青和桃枝對望著,各無言語,最后桃枝微笑了一笑道:“事到于今,跳到黃河里也是洗不清的了,你就陪我玩兩天罷?!比f載青望了她,也只是微微一笑。二人坐在屋子里許久,萬有光始終也不進(jìn)來,桃枝向萬載青丟了一個(gè)眼色,一路到她房間里去。萬載青輕輕的笑道:“我們說的話恐怕是讓他聽見了。”桃枝道:“聽見也不要緊呀。我身子是自由的,我愿和哪個(gè)談戀愛,就和哪個(gè)談戀愛,現(xiàn)在還沒有那種人,可以干涉我的?!彼f這話時(shí),聲音很大,萬有光在外面聽到,不覺冷笑了一聲。萬載青向桃枝笑了一笑,又伸了一伸舌頭。低聲道:“我暫且告別,明早準(zhǔn)來?!闭f畢,戴了帽子,就走了。

這一天晚上,桃枝且不到萬有光屋子里去,看他究竟持著什么態(tài)度。不料在萬有光一方面,也持著很堅(jiān)決的態(tài)度。桃枝在窗子里偷眼看他,見他始終伏在欄桿上,有時(shí)進(jìn)房去,重擦著火柴,來吸上雪茄,有時(shí)又進(jìn)房去倒一杯茶喝,有時(shí)又進(jìn)房去整理整理東西,然而他在屋子里始終坐不了好久,回頭又站到欄桿邊來。桃枝心想,這個(gè)人用情,卻也誠摯,索性和他開個(gè)玩笑,并不理會他,看他怎么樣,等他明天早上要走,才用幾句話來安慰他罷。如此想著,就也展被安眠,不再去理會。

次日一早醒來,也不過八點(diǎn)鐘,茶房卻送上一封信來,上寫著“有光留”,不覺心里一跳,問茶房道:‘萬先生走了嗎?’茶房道:“昨天夜車走的。”桃枝說著話,拆開信看時(shí),上寫的是:桃枝女士芳鑒:仆去夾。一切一切,彼此心照,無待多述。旅館中用費(fèi),已結(jié)算清楚,除仆完全代為付畢外,并存柜現(xiàn)洋百元,為作回京川資,尊嬸處已電告之,明日可來也。有光白桃枝拿著這封信,坐了只是發(fā)呆,半晌作聲不得?;仡^一見茶房還站在一邊,將信一揮,淡淡的道:“你去罷,沒有你的什么事?!辈璺客顺鋈ィ抑σ廊淮舸糇谀抢?。門一推,萬載青進(jìn)來了。見她一只腳盤在床沿上,一只腳垂下地,就那樣坐著。臉盆架上放了一盆水,卻是不曾洗動(dòng)的樣子。用手試試那水,已經(jīng)是冰冷的了。因笑道:“什么事,你坐著發(fā)呆呢?”桃枝這才跟著拖鞋,將信交給了他,然后自己去洗臉。萬載青將信看完了一遍,笑道:“我叔叔不愧是個(gè)善作投機(jī)生意的銀行家。這一封信雖是簡單幾句,可以說字字能打入人的心坎里面去。這叫兵法攻心為匕了?!碧抑πΦ溃骸澳阏f到你的叔叔,你總是不用好意去推測他的。”萬載青笑道:“并不是我不用好意去推測他,你看他無論作什么,總要賣弄一下他有錢,這不是很明白的一個(gè)證據(jù)吧?你和他交朋友的日子,不能算短,他是不是處處賣弄有錢,你當(dāng)然比我明白,還用得著我說嗎?”桃枝經(jīng)萬載青說破了,仔細(xì)一想,萬有光可不是處處賣弄有錢嗎?和他交朋友之初,就是因?yàn)樗谝淮吸c(diǎn)了一百個(gè)戲。便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或者有之,但是我這個(gè)人也不是金錢可以買到的?!比f載青笑道:“你這個(gè)人嗎,豈但是金錢不能買到,我看世上可以收買人的東西,都收買你不到,你愿意把哪個(gè)作愛人,睡到他懷里去,除非是你自己愿意的時(shí)候,要不然是沒有希望的。”桃枝已是漱洗完了,正對著鏡子梳頭發(fā),便測著眼珠向他一笑道:“我看你,也是很顛倒于我的,假使這些東西都收買不到我的話,你又用什么法子來收買我呢?”萬載青笑著聳了一聳肩道:“我哪敢說這收買兩個(gè)字,我只有小心謹(jǐn)慎的伺候著你的左右,靜等你哪一天高興來喜歡我罷了?!碧抑σ咽鞘嵬炅税l(fā),在鏡子里看看自己的頭發(fā),自喜是黑油油的。再看萬載青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可以說比自己的頭還光還滑,配著那雪白的臉,極合身材的淡青灰衫,豐姿瀟灑,真?zhèn)€是一個(gè)美少年。因笑道:“你生得這一表之人才,豈能沒有人愛慕你,倒要來小小心心伺候一個(gè)歌女嗎?”萬載青道:“我怎是一表人才,你有點(diǎn)挖苦我吧?至于女子愛慕我的,也許有。不過我對于女子有個(gè)標(biāo)準(zhǔn),非合了我的標(biāo)準(zhǔn),我是不愛的?!碧抑πΦ溃骸斑@下面兩句,我代你說了罷。合乎你標(biāo)準(zhǔn)的,大概就只有我李桃枝一個(gè),你說對不對?”萬載青笑道:“固然有這一點(diǎn),但是你說出來,我也只好承認(rèn)了?!闭f著肩膀微聳了兩聳,又笑起來。桃枝道:“說不得了,今天要請你陪著我去玩玩的了?!比f載青笑道:“這何消說,那是義不容辭的?!庇谑撬簿秃敛豢蜌?,陪著桃枝吃過了點(diǎn)心,盡興玩了一天,回來之后,已是燈火萬家了。

桃枝回到房里將鞋一脫,盤腿坐在床上笑道:“今天由一清早玩到這個(gè)時(shí)候,實(shí)在有些疲倦,你請回府,我要睡覺了。”萬載青道:“難道你晚飯也不吃,就這樣睡卞去,嗎?”桃枝道:“我想睡得安適的話,比吃飽了還要快活呢。”萬載青道:“雖然如此,你總得吃一點(diǎn)東西?,F(xiàn)在圖著休息,急急忙忙的睡了,到了半夜里,肚子餓起來,我看你怎么辦?”他說著,就跑出房去,吩咐了茶房一遍,進(jìn)來笑道:“我陪你吃過了飯?jiān)倩厝ィ銍L過杭州火腿沒有?”桃枝隨口答道:“沒有吃過。”萬載青笑道:“我去買一點(diǎn)你來嘗嘗。”說著,匆匆的出去了。他去了約有一個(gè)鐘頭,才買一包零切的火腿回來,同時(shí)茶房也就開著飯進(jìn)來了。菜碗放在桌上之后,卻比平常多兩個(gè)酒杯,和一瓶酒,桃枝到桌邊來,拿起酒瓶搖了一搖笑道:“酒倒罷了。”萬載青道:“酒是活筋骨的,你不是渾身疲倦嗎?喝一點(diǎn),讓渾身筋骨活動(dòng)活動(dòng)也好?!闭f著便向兩個(gè)酒杯子里倒了兩杯,先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笑道:“酒味很好?!碧抑Ρ緛硪材芎葍杀似鹁苼砺劻寺?,有些兒藥味,乃是五加皮酒,于是和萬載青對飲了一杯。

萬載青自己斟滿了一杯,且不斟桃枝的酒,搖了一搖酒壺,笑道:“這一壺酒,也只好有三兩,兩人喝,那里夠,我叫茶房再來一壺罷?!闭f著,拿了酒壺,就向房外走。桃枝連忙叫住道:“不必,不必了?!比欢f這話時(shí),他已走出房去了,他在身上掏出了一個(gè)小紙包,解開來,將紙包里東西,很快的向酒壺里一倒,然后又用力將壺?fù)u動(dòng)了一陣,這才笑著走進(jìn)房來道:“我看你的量也很好,何至于這樣怕酒呢?既是不添酒,這壺里酒不多,你一個(gè)人喝下得了?!闭f著,拿過桃枝的杯子,又把酒壺?fù)u了一搖,然后向她杯子里倒將下去,倒完了,也不過一杯的九成。便笑道:“這一點(diǎn)兒酒,你是無可說的了,我們各人一口,同干了罷?!闭f時(shí),便將酒杯遞到桃枝手里接著,自己端起杯子來,就一口干了,而且向她照了一照杯。桃枝一看是大半杯酒,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也就舉了杯子向口里一倒,骨都一聲喝下,也照了一照杯。笑道:“五加皮這酒,究竟是藥浸的,有點(diǎn)辣舌?!比f載青也就微微一笑。桃枝端了飯碗,只扒了半碗飯,便覺頭昏沉沉的。于是放下筷子,一手?jǐn)R在桌上,撐了頭,皺著眉道:“我喝醉了。”萬載青道:“笑話,喝一杯半酒,怎么就會醉了?!碧抑Π扬埻胍卜畔铝耍瑑墒峙踔^道:“我是真醉了?!比f載青道:“我不知道你的量這樣小,要不然……”萬載青這一句話不曾說完,桃枝已是兩只手臂橫伏在桌上,頭枕著手臂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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