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夢想的文藝

幽默小品集 作者:老舍


我盼望總會有那么一天,我可以隨便到世界任何地方去,而沒有人偷偷的跟在我的背后,沒有人盤問我到哪里去和干什么去,也沒有人檢查我的行李。那就是我的理想世界!在那個世界里,我愛寫什么便寫什么,正如同我愛到何處去便到何處那樣。我相信,在那個世界里,文藝將是講絕對的真理的,既不忌諱什么而吞吞吐吐,也不因遵守標(biāo)語口號而把某一幫一行的片面,當(dāng)作真理。那時候,我的筆下對真理負(fù)責(zé),而不幫著張三或李四去辯論曲直是非——他們倆最好找律師去解決那些雞毛蒜皮的事。

那時候,我若到了德國,便直言無隱的告訴德國人,他們招待客人還太拘形式,使我感到不舒服。(德國人在那時候當(dāng)然已早忘了制造戰(zhàn)爭,而很忠誠的制造阿司匹靈。)他們聽了并不生氣,而趕快去研究怎樣可以不拘形式而把客人招待得從心眼里覺得安逸。同樣的,我可以在倫敦諷刺英國的士大夫:他們?yōu)槭裁茨菢幼⒁獯鞫Y帽,拿雨傘,而不設(shè)法去消滅或減少倫敦的黑霧。那些有幽默感的英國人笑著接受了我的暗示,于是國會決議:每天起飛五千架重轟炸機往下灑極細(xì)的砂子,把黑霧過濾成白霧,而倫敦市民就一律因此增壽十年。

我的筆將是溫和的,微微含笑的,不發(fā)氣的,寫出聰明的合理的話。我不必粗脖子紅臉的叫喊什么,那樣是會使文字粗糙,失去美麗的。我不必顧慮我的話會引來棍棒與磚頭,除非我是說了謊或亂罵了人。那時候的社會上求真的習(xí)尚,使寫家必須像先知似的說出警告,那時候人們的審美力的提高,使作家必須唱出他的話語,像春鶯似的美妙。

昨天我聽見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對一個十九歲的學(xué)生說:

“你要真理?我的話便是真理!聽從我的話便是聽從真理!我這個真理會教你有衣有食,有津貼好拿!在我的真理以外,你要想另找一個,你便會找到監(jiān)獄,毒刑,死亡!想想看,你才十九歲,青春多么可愛呀!”

這幾句話使我顫抖了好大半天。我不曉得那個十九歲的孩子后來怎樣回答,我一聲沒出。我可是愿意說出我的愿望,盡管那個愿望是永不會實現(xiàn)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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