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

：前場后數(shù)分鐘。

：齊凌云家里。

：余志芳 宋玉娥 齊凌云 齊母 余母 陶月明 趙姐。

「幕啟」三女郎來到齊家院中。屋中有人說話兒。

余志芳：凌云，我先看一眼。看你媽媽是高興呢，還是鬧脾氣呢。我媽媽也在這兒呢！還有個年輕小伙子！

宋玉娥：不是又給凌云說媒來了吧？

齊凌云：你媽媽可真愛管閑事，志芳！

宋玉娥：看看那個小伙子是誰，志芳！

余志芳：還是那個售貨員陶月明，我認(rèn)識他！

宋玉娥：咱們在外面聽聽，先別進(jìn)去。

齊　母：你弟兄幾個呀？

陶月明：哥兒倆，還有個哥哥。

宋玉娥：人口簡單！

余　母：他哥哥的脾氣好極了！

余志芳：說謊，根本沒有這么個哥哥！

齊　母：有嫂子呀？

陶月明：沒有！

余志芳：沒有哥哥，哪兒來的嫂子！

齊　母：他怎么還不結(jié)婚呢？

陶月明：說起來叫人心酸！他是百貨店的售貨員，多少多少次，他認(rèn)識了女朋友，請人家看電影，約人家去吃飯。趕到末了，他一說自己是售貨員，人家就一去不復(fù)返！可憐的大哥，大哥呀多么可憐！

余　母：是呀，我就對月明說啦，別按著次序結(jié)婚，改改良吧，弟弟可以提前。一家只有兩個男的，不象個家呀！齊大媽，我看這門親事十分合適，門當(dāng)戶對！

宋玉娥：是門當(dāng)戶對，都是售貨員！

陶月明：新事新辦法，我可以認(rèn)識認(rèn)識齊姑娘，先交交朋友。我雖然年輕，您放心，可是極穩(wěn)重！

余志芳：就是有點愛撒謊！

齊　母：我們姑娘的心胸啊可是高。她一心一意要作電影明星。論模樣兒，她準(zhǔn)夠！在這一條街上數(shù)她最體面?？墒牵业共惶珮芬?。怎么說呢，她要真成了明星，那不至低得嫁個大人物嗎？大人物可并不太多呀！

余　母：她這兩天不是正去投考電影學(xué)校嗎？

齊　母：是呀，也不知道能考中不能！

余志芳：我們都考中了！

齊　母：你們考上什么啦？

余志芳：售貨員！

陶月明：什么？售貨員？

宋玉娥：是呀！您聽著不喜歡嗎？

陶月明：我……喜歡！喜歡！

齊　母：凌云，你也去了嗎？玉娥的老爺爺是賣大碗茶的，所以她去站柜臺還算高升了一步呢。你，凌云，難道忘了你的外祖父中過舉人，你的父親作過中學(xué)校長？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怎么會想去賣針頭線腦，三個錢的姜兩個錢的醋呢？

齊凌云：我，我沒去，媽！

齊　母：是嘛，你在初中畢了業(yè)，難道就為的是去站柜臺呀？這位陶先生說的，他的大哥就是售貨員，連個對象都找不到！

余志芳：有了女售貨員，他的大哥可就有了希望！

余　母：老丫頭，沒有你張嘴的份兒！

余志芳：我怎么不該張嘴呢？我們要去為人民服務(wù)，你們老太太有什么權(quán)利攔著我們呢？

余　母：老丫頭：你別吹！自從有了你，家里就倒了霉！爸爸叫你給克死，家里缺米又缺煤，連個媳婦娶不上，誰也不肯來作媒！費(fèi)了多大勁，跑了多少回，才娶上媳婦，生了娃娃，人口一大堆。你就該老老實實在家里，抱孩子、干活兒，不等嫂子催?？墒悄?，一心一意往外跑，好象一群野馬后面追。你不想，沒人作飯洗衣抱孩子，累壞了媽媽嫂子你對得起誰！對得起誰！

余志芳：媽，我去工作，回家照樣兒干家里的活兒！可是，媽，你跟嫂子也得動動你們的手！大家都動手，大家的心也就都碰到一塊兒，和和氣氣！你們坐著不動，拿我當(dāng)奴隸，說不下去！咱們的日子是夠緊的，多半就是因為您跟嫂子好吃懶做！

余　母：你敢說，媽媽懶？我看你是要造反！

余志芳：是嘛，您沒事兒就東家走走，西家串串，外帶著給人家說媒、介紹對象！凌云這么大的姑娘，用得著您來操心？

齊　母：大妹子，這個小伙子還是上回你說的那個人哪？

余　母：是呀！剛才我，沒說完，我是要說呀，他過三年兩載準(zhǔn)得升科員！

陶月明：對！

余志芳：呸！你這小伙子就沒出息！不是人家看不起售貨員，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你就那么沒有一點革命勁兒??？

陶月明：那，那，我不是不知道這兒的姑娘都喜歡售貨員嗎？

宋玉娥：我們也不拍拍腦袋算一個，我們不喜歡看不起自己的售貨員！

陶月明：那，我作錯了！可是，我的愛情是真的，一點不假！我上班下班常由這兒走，?？匆婟R姑娘。每逢看見她，我就想，要有這么個女朋友啊，叫我干什么去我都干！上山打猛虎，下海擒蛟龍……

余志芳：你算了吧！媽，這是何苦呢？有工夫拆洗拆洗棉襖棉褲，不比干這個強(qiáng)嗎？

余　母：老丫頭，咱們家里見，不跟你在這兒把理辯！

陶月明：余大媽，您別走??！剩下我一個人更沒辦法啦！

齊　母：你呀，小伙子，也請出！

余　母：你往西，我往東，別等人家往外轟！

陶月明：我，我……

宋玉娥：小伙子，咱們年輕人的事由咱們自己決定。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陶月明：是售貨員！

宋玉娥：做了幾年啦？

陶月明：三年有余。

宋玉娥：志芳，咱們交他這么個朋友吧？他有經(jīng)驗，跟他學(xué)學(xué)呀！

陶月明：那太好了，我的經(jīng)驗相當(dāng)豐富！我馬上去買電影票，好不好？

齊　母：你算了吧，小伙子！還是那兩個字：請出！凌云你，好好在家補(bǔ)習(xí)功課，到暑假去考高中！你就說出什么來，我也不準(zhǔn)你去賣白菜豆腐！

齊凌云：媽！我沒去，不過，您吃白菜豆腐不吃？

齊　母：嗯？

齊凌云：要是沒有賣的，您吃什么呀？

余志芳：凌云，問的棒！再這么問！

齊凌云：媽，您看，全胡同里已經(jīng)沒有一個閑著的青年，就剩下了我！我能不想出去干點什么嗎？

齊　母：那么，你還是去了？

齊凌云：沒有！我是要說說這個理兒！您別小看售貨員，什么都是學(xué)問！

陶月明：這話對！百貨店里處處是學(xué)問！

齊凌云：媽，您看在咱們的社會里，干什么的不都為的是建設(shè)社會主義嗎？您看人家女瓦匠，穿著長統(tǒng)膠皮靴子，小帽子在腦勺上一扣，多么神氣，她們并不害臊啊！人家電車女司機(jī)，揚(yáng)眉吐氣地，叮兒當(dāng)兒地在大馬路正中間飛跑，多么神氣，也不害臊啊！所以我看志芳、玉娥去作售貨員很好！

齊　母：她們是她們！

余志芳：齊大媽，我們怎么啦？

齊　母：志芳，我看你得意得出奇呀，敢跟我嘴兒來嘴兒去的？

余志芳：我干嗎不得意呢？我立志要去服務(wù)，而且爭取作個積極分子，難道是見不起人的事嗎？

宋玉娥：齊大媽，您老看不起我爺爺，老說他是賣大碗茶的，可是全胡同的人都叫他宋爺爺，他到底熱茶熱水地侍候了人，您給誰作過什么呀？

齊　母：你管不著！凌云，你到底去了沒去？

齊凌云：我去了！

齊　母：那就叫不行！不行！

齊凌云：您等我說完了??！我是去投考了電影訓(xùn)練班，怕您不同意！

齊　母：你看，這是何苦呢！我怎能不同意呢？考上沒有??！

齊凌云：明天才揭曉哪。

齊　母：唉，好孩子，這下子媽媽可就放心了！你天生是作明星的材料！來吧，乖！媽媽給你弄點好吃的！我說趙姐，趙姐！

趙　姐：來嘍！干什么呀？

齊　母：你再上趟街，買只醬小雞兒什么的。

趙　姐：我的事呢？您想好了沒有？

齊　母：那待會兒再說，你先買東西去！給你！

趙　姐：好吧！我馬上就回來！

齊　母：志芳，玉娥，你們回家吧！

陶月明：我呢？老太太！

齊　母：你呀，看著點道兒走出去，別摔跟頭！凌云，來吧！

齊凌云：志芳，玉娥，明天見，一塊兒去！

齊　母：一塊兒去？上哪兒？

齊凌云：我不是到電影訓(xùn)練班看榜去嗎？

齊　母：對呀！看我這個糊涂勁兒！

陶月明：二位姑娘，我怎么辦？

余志芳：要叫我看哪，你得先看得起自己，作個模范售貨員。要不然哪，你的戀愛成不了功！

陶月明：好，你的主意好！可是呀，姑娘，人家看不起售貨員，售貨員怎么當(dāng)勞動模范呢？

宋玉娥：剛才說過了：是你自己看不起售貨員，你看著辦吧！

陶月明：這可有困難！你看，憑我的體格、聰明，我要是在石景山鋼鐵廠，或是清河制呢廠，或是第一機(jī)床廠干活兒，我必定是模范！可是，我是售貨員，站柜臺賣東西本來就是低人一等，難道我還得嬉皮笑臉，看見老人，得老大爺老大娘的叫著；看見大嫂們，不但口叫大嫂，還得接過娃娃來抱一會兒嗎？我，我這堂堂的大丈夫，就那么沒出息嗎？

余志芳：你這堂堂的大丈夫不行啊，就看我們堂堂的大姑娘吧！我們會給你們作出個樣兒來看看！

陶月明：看看？等你們受過訓(xùn)練，真站上柜臺！你們就不說堂堂的大姑娘了！

齊　母：我說，小伙子，回家吧，這兒沒有你的希望！售貨員跟電影明星啊，差著好大一塊呢！

宋玉娥：走吧，還等什么呢？

陶月明：走吧！這可省了我的電影票錢，人家會自己演！

余志芳：明天見，凌云，早著點！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