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涼錄二禿發(fā)傉檀

禿發(fā)傉檀，利鹿孤弟也。少機(jī)警，有才略。其父奇之，謂諸子曰：“傉檀明識于藝，非汝等輩也?！笔且灾T兄不以授子，欲傳之于傉檀。及利鹿孤即位，垂拱而已，軍國大事皆以委之。建和三年襲位。

（壬寅。）弘昌元年。以晉元興元年僭號涼王，遷于樂都，改元曰弘昌。初，乞伏乾歸之在晉興也，以世子熾磐為質(zhì)。后熾磐逃歸，為追騎所執(zhí)，利鹿孤命殺之。傉檀曰：“臣子逃歸君父，振古通義，故魏武善關(guān)羽之奔，秦昭恕頃襄之逝。熾磐雖逃叛，孝心可嘉，宜垂全宥以弘海岳之量。”乃赦之。至是熾磐又奔允街，傉檀歸其妻子。秦遣使拜傉檀車騎將軍、廣武公。

（癸卯。）二年。傉檀大城樂都。姚興遣將齊難率眾迎呂隆于姑臧，傉檀攝昌松、魏安二戌以避之。興涼州刺史王尚遣主簿宗敞來聘。敞父燮，呂光時自湟河太守入為尚書郎，見傉檀于廣武，執(zhí)其手曰：“君神爽宏拔，逸氣凌云，命世之杰也，必當(dāng)克清世難。恨吾年老不及見耳，以敞兄弟托君?！敝潦?，傉檀謂敞曰：“孤以常才，謬為尊先君所見稱，每自恐有累大人水鏡之明。及忝家業(yè)，竊有懷君子?！对姟吩疲骸行牟刂稳胀??！粓D今日得見卿也。”敞曰：‘大王仁侔魏祖，存念先人，雖朱暉眄張堪之孤，叔向撫汝齊之子，無以加也。”酒酣，語及平生。傉檀曰：“卿魯子敬之儔，恨不與卿共成大業(yè)耳。”

（甲辰。）三年。傉檀以姚興之盛，又密圖姑臧，乃去其年號，罷尚書丞郎官，遣參軍關(guān)尚聘于興。興謂尚曰：“車騎投誠獻(xiàn)款，為國藩屏，擅興兵眾，輒造大城，為臣之道固若是乎？”尚曰：“王侯設(shè)險以自固，先王之制也，所以安人衛(wèi)眾，預(yù)備不虞。車騎僻在遐藩，密邇勁寇，南則逆羌未賓，西則蒙遜跋扈，蓋為國家重門之防，不圖陛下忽以為嫌。”興笑曰：“卿言是也?！眰仗辞财鋵⑽闹в懩锨?、西虜，大破之。上表姚興求涼州。不許，加傉檀散騎常侍，增邑二千戶。

（乙巳。）四年。傉檀于是率師伐沮渠蒙遜，次于氐池。蒙遜嬰城固守，芟其禾苗，至于赤泉而還。獻(xiàn)興馬三千匹，羊三萬頭于秦。六月，秦遣授傉檀為使持節(jié)、都督河右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領(lǐng)護(hù)匈奴中郎將、涼州刺史，常侍、公如故，鎮(zhèn)姑臧。傉檀率步騎三萬次于五澗，興涼州刺史王尚遣辛晁、孟祎、彭敏出迎。尚出自青陽門，鎮(zhèn)南文支入自涼風(fēng)門。宗敞以別駕送尚還長安，傉檀曰：“吾得涼州三千馀家，情之所寄，唯卿一人，奈何舍我去乎？”敞曰：“今送舊君，所以忠于殿下?！眰仗丛唬骸拔峤裥履临F州，懷遠(yuǎn)安邇之路，為之若何？”敞曰：“涼土雖弊，形勝之地，道由人弘，實(shí)在殿下。段懿、孟祎，武威之宿望；辛晁、鼓敏，秦隴之冠冕；裴敏、馬輔，中州之令族；張昶，涼國之舊胤；張穆、邊憲、文（同）〔齊〕、楊班、梁崧、趙昌，武同飛、羽。以大王之神略，撫之以威信，農(nóng)戰(zhàn)并修，文教兼設(shè)，可以縱橫于天下，河右豈足定乎！”傉檀大悅，賜敞馬二十匹。于是大饗文武于謙光殿，班賜金帛各有差。

（丙午。）五年。遣西曹從事史暠聘于姚興。興謂暠曰：“車騎坐定涼州，衣錦本國，其德我乎？”暠曰：“車騎積德河右，少播英問，王威未接，投誠萬里。陛下官方任才，量功授職，彝倫之常，何德之有！”興曰：“朕不以州授車騎者，車騎何從得之！”暠曰：“使河西云擾、呂氏顛狽者，實(shí)由車騎傾其根本。陛下雖鴻羅遐被，涼州猶在天網(wǎng)之外。故征西以周、召之重，力屈姑臧，齊難以王旅之盛，勢挫張掖。王尚孤城獨(dú)守，外逼群狄，陛下不連兵十年，殫竭中國，涼州未易取也。今以虛名假人，內(nèi)收大利，乃知妙算自天，圣與道合，雖云遷授，蓋亦時宜?！迸d悅其言，拜騎都尉。七月，傉檀宴群臣于宣德堂，仰視而嘆曰：“古人言作者不居，居者不作，信矣。”前昌松太守孟祎進(jìn)曰：“張文王筑城苑，繕宗廟，構(gòu)此堂為貽厥之資，萬世之業(yè)，秦師濟(jì)河，漼然瓦解。梁熙據(jù)全盛之地，擁十萬之眾，軍敗于酒泉，身死于彭濟(jì)。呂氏以排山之勢，王有西夏，率土崩離，銜璧秦雍。寬饒有言：‘富貴無常，忽輒易人?！颂弥ǎ甏拱佥d，十有三（一作二）主，唯信順可以久安，仁義可以永固，愿大王勉之?！眰仗丛唬骸胺蔷裏o以聞讜言也?！卑嗽拢枣?zhèn)南大將軍文支鎮(zhèn)姑臧，傉檀還于樂都。傉檀雖受制于秦，然車服禮章一如王也。以宗敞為太府主簿、錄記室事。傉檀偽游澆河，襲徙西平、湟河諸羌三萬馀戶于武興、番禾、武威、昌松四郡。征集戎夏之兵五萬馀人，大閱于方亭，十一月遷于姑臧。

（丁未。）六年。遂伐沮渠蒙遜，入西陜。蒙遜率眾來拒，戰(zhàn)于均石，為蒙遜所敗。傉檀率騎二萬，運(yùn)谷四萬石以給西郡。蒙遜攻西郡，降之。其后傉檀又與赫連勃勃戰(zhàn)于陽武，為勃勃所敗，將佐死者十馀人，傉檀與數(shù)騎奔南山，幾為追騎所得。傉檀懼東西寇至，徙三百里內(nèi)百姓入于姑臧，國中駭怨。屠各成七兒因百姓之?dāng)_也，率其屬三百人叛傉檀于北城。推梁貴為盟主，貴閉門不應(yīng)。一夜眾至數(shù)千。殿中都尉張猛大言于眾曰：“主上陽武之?dāng)?，蓋恃眾故也。責(zé)躬悔過，明君之義，諸君何故從此小人作不義之事！殿內(nèi)武旅正爾相尋，目前之危，悔將無及?！北娐勚躺?。七兒奔晏然，殿中騎將白路等追斬之。軍諮祭酒梁裒、輔國司馬邊憲等七人謀反，傉檀悉誅之。

（戊申。）嘉平元年。（晉義熙四年。）姚興以傉檀外有陽武之?dāng)?，?nèi)有邊、梁之亂，遣其尚書郎韋宗來觀釁。傉檀與宗論六國從橫之規(guī)，三家戰(zhàn)爭之略，遠(yuǎn)言天命廢興，近陳人事成敗，機(jī)變無窮，辭致清辯。宗出而嘆曰：“命世大才、經(jīng)綸名教者，不必華宗夏士；撥煩理亂、澄清濟(jì)世者，亦未必《八索》《九丘》。五經(jīng)之外，冠冕之表，復(fù)自有人。車騎神機(jī)秀發(fā)，信一代之偉人，由余、日 豈足為多也！”宗還長安，言于興曰：“涼州雖殘弊之后，風(fēng)化未頹；傉檀權(quán)詐多方，憑山河之固，未可圖也?！迸d曰：“勃勃以烏合之眾尚能破之，吾以天下之兵，何足克也！”宗曰：“形移勢變，終始殊途，陵人者易敗，自守者難攻。陽武之役，傉檀以輕勃勃至敗。今以大軍臨之，必自固求全，臣竊料群臣無傉檀匹也。雖以天威臨之，未見其利。”興不從，乃遣其將姚弼及斂成等率步騎三萬來伐，又使其將姚顯為弼等后繼，遺傉檀書云：“遣尚書左仆射齊難討勃勃，懼其西逸，故令弼等于河西邀之。”傉檀以為然，遂不設(shè)備。弼眾至漠口，昌松太守蘇霸嬰城固守，弼喻霸令降，霸曰：“汝違負(fù)盟誓，伐委順之藩，天地有靈，將不祐汝！吾寧為涼鬼，何降之有！”城陷，斬霸。弼等至于始臧城下，屯于西苑。州人王鐘、宋鐘、王俄等密為內(nèi)應(yīng)，候人執(zhí)其使送之。傉檀欲誅其元首，前軍伊力延侯曰：“今強(qiáng)敵在外，內(nèi)有奸豎，兵交勢踧，禍難不輕，宜悉坑之以安內(nèi)外。”傉檀從之，殺五千馀人，以婦女為軍賞。命諸郡縣悉驅(qū)牛羊于野，斂成縱兵虜掠。傉檀遣其鎮(zhèn)北俱延、鎮(zhèn)軍敬歸等十將率騎分擊，大敗之，（此段亦略見《御覽》二百十六、《通典》百五十五。）斬首七千馀級。姚弼固壘不出，傉檀攻之未克，乃斷水上流，欲以持久弊之。會雨甚堰壞，弼軍乃振。姚顯聞弼敗，兼道趕之，軍勢甚盛。遣善射將孟欽等五人挑戰(zhàn)于涼風(fēng)門，弦未及發(fā)，材官將軍宋益等馳擊斬之。顯乃委罪斂成，遣使謝傉檀，引師而歸。傉檀于是以十一月僭即涼王位于南郊，大赦其境內(nèi)，改年為嘉平，置百官。立夫人折掘氏為王后，世子虎臺為太子、錄尚書事，左長史趙晁、右長史郭倖為尚書左右仆射，鎮(zhèn)北俱延為太尉，鎮(zhèn)軍敬歸為司隸校尉，自馀封署各有差。

（乙酉。）二年。正月，以子明德歸為南中郎將，領(lǐng)昌松太守。歸俊爽聰悟，傉檀甚寵之。年始十三，命為高昌殿賦，援筆即成，影不移漏（一作晷），傉檀覽而善（一作異）之，擬之于曹子建云。（此節(jié)亦見《御覽》六百及六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