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錄三慕容德

（庚子。）建平元年，晉隆安四年。德僭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為建平元年。又曰：“漢宣憫吏民犯諱，故改名。朕今增一備字，以為復(fù)名，庶開臣子避諱之路?！痹O(shè)行廟于宮南，遣使奉策告成焉。進(jìn)慕容鐘為司徒，慕輿拔為司空，封孚為左仆射，慕輿護為右仆射。遣其度支尚書封愷、中書侍郎封逞觀省風(fēng)俗，所在大饗將士。于是敘賞有差。以其妻段氏為皇后。建立學(xué)宮，（一作官。）簡公卿已下子弟及二品士門二百人為太學(xué)生。褒德任賢，新舊咸悅。十月，太極端門并就，以公匠張剛為材官將軍、尚方令。時王瓚得古銅鐘四枚于山穴，獻(xiàn)之，列于太極前殿，賜瓚爵關(guān)內(nèi)侯。（此節(jié)依《北堂書鈔》一百五十八引類補。）

（辛丑。）二年十月，徐州刺史潘聰、青州刺史鞠仲來朝，因宴其群臣于延賢堂，酒酣，德笑謂群臣曰：“朕雖寡薄，恭己南面而朝諸侯，在上不驕，夕惕于位，可稱自古何等主也？”鞠仲曰：“陛下中興之圣后，少康、光武之儔也。”德顧命左右，賜仲帛千匹。仲疑以賜多辭讓，德曰：“卿知調(diào)朕，朕不知戲（一亦作調(diào)。）卿乎！卿飾對非實，故亦以虛言相賞。賞不謬加，何足謝也！”韓范進(jìn)曰：“臣聞天子無戲言，忠臣無妄對。今日之論，上下相欺，可謂君臣俱失?！钡麓髳偅n范絹五十匹。自是昌言競進(jìn)，直士盈朝矣。德母兄先在長安，遣平原人杜弘如長安問存否，弘曰：“臣至長安，若不奉太后動止，便即西如張掖，以死為效。臣父雄年逾六十，未沾榮貴，乞本縣之祿，以申烏鳥之情?！睆埲A進(jìn)曰：“杜弘未行而求祿，要利情深，不可使也?！钡略唬骸拔岱缴⑺p之財，招所重之死，況為親尊而可吝乎！且弘為君迎親，為父求祿，雖外似要利，內(nèi)實忠孝?！蹦艘孕蹫槠皆?。弘至張掖，為盜所殺，德聞而悲之，厚撫其妻子。

（壬寅。）三年三月，德如齊城，登營丘，望見晏嬰冢，顧謂左右曰：“禮，大夫不逼（一作近）城葬。平仲古之一賢人，達(dá)禮者也，而生居近市，死葬近城，豈有意乎？”青州秀才晏謨對曰：“孔子稱臣先人平仲賢，則賢矣。豈不知高其梁，豐其禮？蓋政在家門，故儉以矯世。存居湫隘，卒豈擇地而葬乎？所以不遠(yuǎn)門者，猶冀悟平生意也?！彼煲灾儚闹翝h城，三月，（三疑作四。）以太牢祀漢城陽景王廟，宴庶老于申池，遂北登社首山，東望鼎足，因目牛山而嘆曰：“古無不死！”愴然有終焉之志。遂問謨以齊之山川丘陵，賢哲故事。謨歷對詳辯，畫地成圖。德深嘉之，拜尚書郎。立冶于商山，置鹽官于烏常澤，以廣軍國之資。

（癸卯。）建平四年，德故吏趙融自長安來，始具母兄兇問。德號慟吐血，因而寢疾。其司隸校尉慕容達(dá)因此謀反，遣牙門皇璆率眾攻端門，殿中帥侯赤眉開門應(yīng)之。中黃門孫進(jìn)扶德逾城，隱于進(jìn)舍。段宏等聞宮中有變，勒兵屯四門。德入宮，誅赤眉等，達(dá)懼而奔魏。慕容法及魏師戰(zhàn)于濟北之摽榆谷，魏師敗績。

其尚書韓 上疏曰：“二寇逋誅，國恥未雪，關(guān)西為豺狼之藪，揚越為鴟鸮之林，三京社稷，鞠為丘墟，四祖園陵，蕪而不守，豈非義夫憤嘆之日，烈士忘身之秋。而皇室多難，威略未振，是使長蛇弗剪，封豕假息。人懷憤慨，常謂一日之安不可以永久，終朝之逸無卒歲之憂。陛下中興大業(yè)，務(wù)在遵養(yǎng)，矜遷氓之失土，假長復(fù)而不役，愍黎庶之息肩，貴因循而不擾。斯可以保寧于營丘，難以經(jīng)措于秦越。今群兇僭逆，實繁有徒，據(jù)我三方，伺國瑕釁。深宜審量虛實，大校成敗，養(yǎng)兵厲甲，廣農(nóng)積糧，進(jìn)為雪恥討寇之資，退為山河萬全之固。而百姓因秦晉之弊，迭相蔭冒，或百室合戶，或千丁失籍，依托城社，不懼熏燒，公避課役，擅為奸宄，損風(fēng)毀憲，法所不容。但檢令未宣，弗可加戮。今宜隱實黎氓，正其編貫，庶上增皇朝理物之明，下益軍國兵資之用。若蒙采納，冀裨山海，雖遇商鞅之刑，悅綰之害，所不辭也?！钡录{之。遣其車騎將軍慕容鎮(zhèn)率騎三千，緣邊嚴(yán)防，備百姓逃竄。以 為使持節(jié)、散騎常侍、行臺尚書，巡郡縣隱實，得蔭戶五萬八千。 公廉正直，所在野次，人不擾焉。德大集諸生，親臨策試。既而饗宴，乘高遠(yuǎn)矚，顧謂其尚書魯邃曰：“齊魯固多君子，當(dāng)昔全盛之時，接、慎、巴生、淳于、鄒、田之徒，蔭修檐，臨清沼，馳朱輪，佩長劍，恣飛馬之雄辭，奮談天之逸辯，指麾則紅紫成章，俯仰則丘陵生韻。至于今日，荒草頹墳，氣消煙滅，永言千載，能不依然！”邃答曰：“武王封比干之墓，漢祖祭信陵之墳，皆留心賢哲，每懷往事。陛下慈心二主，澤被九泉，若使彼而有知，寧不銜荷矣?！?

先是，妖賊王始聚眾于太山萊蕪谷，自稱太平皇帝，置署公卿，號其父固為太上皇，兄林為征東將軍，弟秦為征西將軍。慕容鎮(zhèn)討擒之，斬于都市。將刑焉，市人皆罵之曰：“何為妖妄，自貽族滅！”或問其父及兄弟，今并何在，始答曰：“太上皇帝蒙塵于外，征東、征西為亂兵所害。帷朕一身，雖獨存復(fù)何聊賴?！逼淦挹w氏怒之曰：“君正（一作止）坐此口過，以至于此，如何臨死，猶有狂言！”始曰：“皇后何不達(dá)天命！自古及今，豈有不破之家，不亡之國邪！”行刑者以刀環(huán)筑之，始仰視曰：“朕當(dāng)崩即崩矣，終不改帝號?！钡侣劧又?。謂左右曰：“熒惑之人，死猶狂語，何可不殺（此段亦見《御覽》三百九十一。）天鳴。（引作南燕六年，蓋以建平四年并上燕元二年而計也。）是年，桓玄廢其主自立，稱大楚。（此節(jié)依《御覽》八百七十四引補。）

先，桓玄將行篡逆，誅不附己者。冀州刺史劉軌、襄城太守司馬休之、征虜將軍劉敬宣、廣陵相高雅之、江都長張誕并內(nèi)不自安，皆奔于德。于是德中書侍郎韓范（一作 ）上疏曰：“夫帝王之道，必崇經(jīng)略。有其時無其人，則弘濟之功或闕；有其人無其時，則英武之志不申。至于能成王業(yè)者，帷人時合也。自晉國內(nèi)難，七載于茲?；感娲?，虐逾董卓，神怒人怨，其殃積矣。可乘之機，莫過此也。以陛下之神武，經(jīng)而緯之，驅(qū)樂奮之卒，接厭亂之機，譬猶聲發(fā)響應(yīng)，形動影隨，未足比其易也。且江淮南北戶口無幾，公私戎馬不過數(shù)百，守備之事蓋亦微矣。若以步騎一萬，建雷霆之舉，卷甲長驅(qū)，指臨江、會，必望旌草偃，壺漿屬路?？绲財?shù)千，眾逾十萬，可以西并強秦，北抗大魏。夫欲拓境聞疆，保寧社稷，無過今也。如使后機失會，豪杰復(fù)起，梟除桓玄，布惟新之化，遐邇既寧，物無異望，非但建鄴難屠，江北亦不可冀。機過患生，憂必至矣。天與不取，侮將及焉。惟陛下覽之。”德曰：“自頃數(shù)纏百六，宏綱暫弛，遂令奸逆亂華，舊京墟穢，每尋否運，憤慨兼懷。昔少康以一旅之眾，復(fù)夏配天，況朕據(jù)三齊之地，藉五州之眾，教之以軍旅，訓(xùn)之以禮讓，上下知義，人思自奮，繕甲待釁，為日久矣。但欲先定中原，掃除逋孽，然后宣布淳風(fēng)，經(jīng)理九服，飲馬長江，懸旌隴坂。此志未遂，且韜戈耳。今者之事，王公其評議之?！毕桃曰感碌弥?，未可圖，乃止。于是講武于城西，步兵三十七萬，車一萬七千乘，鐵騎五萬三千，周亙山澤，旌旗彌漫，鉦鼓之聲，振動天地。德登高望之，顧謂劉軌、高雅之曰：“昔卻克忿齊，子胥怨楚，終能暢其剛烈，名流千載。卿等既知投身有道，當(dāng)使無慚昔人也。”雅之等頓首答曰：“幸蒙陛下天覆之恩，大造之澤，存亡繼絕，實在圣時，雖則萬隕，何以上報！”

（甲辰。）五年二月，夜地震，在棲之雞皆驚擾飛散。三月，德疾動經(jīng)旬，幾于不振。會前尚書右丞曹默自冀州來奔，以白酒解之，乃瘳。以默為御史中丞，封永熙侯。桓玄篡晉，升太極殿，殿無故陷。旬月，宋高祖殺之。（此節(jié)依《御覽》八百八十引補。）德聞桓玄敗，以慕容鎮(zhèn)為前鋒，慕容鐘為大都督，配以步卒二萬，騎五千，克期將發(fā)，而德寢疾，于是罷兵。

（乙巳。）六年正月，兄子超自秦還。初，德迎其兄子超于長安，及是而至。九月，汝水竭。十一月，德疾篤，夜夢其父皝曰：“汝既無子，何不早立超為太子。不爾，惡人生心。”寤而告其妻曰：“先帝神明所敕，觀此夢意，吾將死矣?！蔽煳?，引見群臣于東陽殿，議立超為太子。俄而震起，百僚驚越，德亦不安，還宮，乃下書以超為皇太子，大赦境內(nèi)，子為父后者人爵二級。其月當(dāng)作日疾甚，呼段后、公主及超，申以后事。執(zhí)超手曰：“若得至?xí)?，更見公卿，顧托以汝，死無所恨?！睌?shù)目視公主，欲有所言，竟遂不能。段后大言曰：“今日召董中書造詔立超?！遍_目頷之。是夕，薨于顯安宮，即義熙元年也，時年七十。乃夜為十馀棺，分出四門，潛瘞山谷，竟莫知其尸之所在。虛葬于東陽陵。在位五年，偽謚獻(xiàn)武皇帝，廟號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