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錄 日本知言館刻清嘉錄序

夜讀抄 作者:周作人


附錄 日本知言館刻清嘉錄序

近刻清人詩集舶到極多,以余所見尚有二百余部,而傳播之廣且速莫顧君鐵卿《頤素堂詩鈔》若也,梓成于道光庚寅首夏,而天保辛卯三月余得諸江戶書肆玉巖堂,蓋冬幫船所致也。夫隔海內(nèi)外而商舶往來一年僅不過夏冬兩度,又且長崎之于江戶相距四十日程而遠(yuǎn),然而其書刻成不一年,自極西而及于極東,所謂不脛而走,是豈偶然哉。今誦其詩,各體咸備,眾妙悉臻,彬彬風(fēng)雅,比興不墜,如詠古諸什最多杰作,皆中晚唐人之詩,宜其行遠(yuǎn)而傳世也。末又附《清嘉錄》十二卷,蓋紀(jì)吳中民間時令也。吳古揚州地,東際大海,西控震澤,山川衍沃,水陸所湊,唐宋以來號稱繁華之區(qū),亦江南一大都會也。如星野山川城郭土田人物食貨災(zāi)祥藝文之類,縣志邑乘或能詳之,至其歲時瑣事則略而不言,即一二言之,亦不致詳細(xì),蓋恐其涉蕪雜也,然土風(fēng)民情于是可見,則其所關(guān)系亦自不小,豈可闕哉。古有采詩之政,以觀民風(fēng),今無其政,又無其詩,在上之人何以周知天下風(fēng)俗而移易之,然則紀(jì)其土風(fēng)以備采擇,亦古人貢詩之意也。顧君詩人也,其合而刻之意或在斯乎,故于土俗時趨推其來由,尋其沿習(xí),慎而不漏,該而不侈,考證精確,纖悉無遺,然后土風(fēng)可以觀,民情可以知矣。是在上之人固所欲聞?wù)咭?,若其廣耳目而資學(xué)問,抑又余波所及,而余輩受賜多矣。余私心竊謂填海為平地,縮地為一家,倘獲親接麈教,聞所未聞,不知當(dāng)何如愉快也,悵矣心飛,無翼何致,徒付一浩嘆耳,豈意君亦謬聞余虛名,壬辰五月扇頭題詩及畫托李少白以見寄示,且屬題詞于《清嘉錄》,余才學(xué)谫劣,何能任之,然傾慕之久,又何可無一言題簡端以結(jié)知緣。于是與二三子相謀,先將翻刻其書,更為敘行之,而余適嬰大疾,瀕死數(shù)矣,至今筆硯荒廢,塵積者三四年,以故遷延度歲,不果其志,深以為恨。久居安原三平好學(xué)樂善,勇乎見義而為,一日慨然謂余曰,顧君之于先生可不謂相知乎,而吾亦妄承先生曲知久矣,若無知于知,何以相知之為,吾當(dāng)為先生代刻之,庶幾其不負(fù)相知哉。遂捐俸授梓,今茲丁酉七月校刻竣工,適又聞甲斐門人大森舜民亦將刻《頤素堂詩鈔》,今與斯書合而行之,其傳播之廣且速亦如前日自西而東,海之內(nèi)外無所不至,豈不愉快哉,然后乃知顧君必不以余為負(fù)相知,抑又二子之賜也。因序。

天保八年丁酉八月,江戶后學(xué)朝川鼎撰。

案,《頤素堂詩鈔》六卷,我所有的一部是道光乙酉刻本,據(jù)前序則云刻于庚寅,豈五年后重刊耶。原本《清嘉錄》似亦附詩鈔后,但未能得到,日本重刊本曾于民國前數(shù)年在東京買到過,后復(fù)失去,今年五月又在北平隆福寺街得一部,有舊雨重逢之喜,今抄錄其序文于此,以供參考焉。廿三年五月十五日記。

又案,頃于琉璃廠得原刻《清嘉錄》四冊,內(nèi)容與翻本無異,唯題辭多二紙,有日本大洼天吉等三人詩九首。大洼詩序云:

“予讀顧總之先生《清嘉錄》,艷羨吳趨之勝,夢寐神游,不能忘于懷也。比先生書近作七首贈朝川善庵以求序,并征我輩題詞,因和原韻,并編次錄中事,臆料妄想,率成七首,夢中囈語,敢步后塵,聊博齒粲而已。”善庵蓋即朝川鼎,題詩見寄據(jù)前序在壬辰五月,然則此題辭補(bǔ)刻自當(dāng)更在其后矣。但日本刻本反沒有這些詩,亦不知何故。

(六月十一日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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