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了村干部,免不了要開會。孟祥英告婆婆說:“娘!我去開會!”說了就走了。婆婆想:“這成什么話?小媳婦家開什么會?”可是不叫去又不行,怕工作員叫自己干。她雖覺著八路軍“不行了”,可是估量一下自己的能力,比八路更不行,要是公然反抗起來,明天早晨四十軍不來救駕,到晌午就保不定要被工作員帶往區(qū)公所。光棍不吃眼前虧,由她去吧!
婦女也要開會,在孟祥英的婆婆腦子里是個“糊涂觀念”,有心跟在后面去看看,又怕四十軍來了說自己也參加過“八路派”人的會,只好不去。第二天,心不死,總得去偵察偵察一伙媳婦們開會說了些什么。她出去一調(diào)查,“娘呀!這還了得?”婦女要求解放,要反對婆婆打罵,反對丈夫打罵,要提倡放腳,要提倡婦女打柴、擔(dān)水、上地,和男人吃一樣飯干一樣活,要上冬學(xué)……她想:這不反了?媳婦家,婆婆不許打,丈夫不許打,該叫誰來打?難道就能不打嗎?二媳婦(就是指孟祥英。她的大孩子跟大媳婦在襄垣種地)兩只腳,打著罵著還纏不小,怎么還敢再放?女人們要打起柴來擔(dān)起水來還像個什么女人?不識字還管不住啦,識了字越要上天啦!……這還成個什么世界?
婆婆雖然擔(dān)心,孟祥英卻不十分在意,有工作員做主,工作倒也很順利,會也開了許多次,冬學(xué)也上了許多次。這家媳婦挨了婆婆的打,告訴孟祥英,那家媳婦受了丈夫的氣,告訴孟祥英。她們告訴孟祥英,孟祥英告訴工作員,開會、批評、斗爭。
孟祥英工作越積極,婆婆調(diào)查來的材料也越多,打不得罵不得,跟梅妮說:“那東西管不住了!什么事她也要告訴工作員,可該怎么辦呀?”梅妮沒法,吸一吸嘴唇;婆婆也吸一吸嘴唇。
孟祥英打回柴來了,婆婆嘴一歪,悄悄說:“圪仰圪仰,什么樣子!”孟祥英擔(dān)回水來了,婆婆嘴一歪,悄悄說:“圪仰圪仰,什么樣子!”
要提倡放腳,工作員叫孟祥英先放,孟祥英放了。婆婆噘著嘴,兩只眼睛跟著孟祥英兩只腳。
村里的年輕女人們,卻不和孟祥英的婆婆一樣:見孟祥英打柴,有些人也跟著打起來;見孟祥英擔(dān)水,有些人也跟著擔(dān)起來;見孟祥英放腳,有些人也跟著放了腳。男人們也不都像梅妮,也有許多進(jìn)步的:?!痢琳f:“女人們放了腳真能抵住個男人做!”牛××說:“女人們打柴擔(dān)水,男人少誤多少閑工!”牛××說:“牛差差常說人家八路不好,我看人家提倡的事情都很有好處!”
不論大家怎樣想,孟祥英的婆婆總覺著孟祥英越來越不順眼,打不得罵不得,一肚子氣沒處發(fā)作,就想找牛差差老婆開個座談會。一天,她上地去,見牛差差老婆在前邊走。她喊了一聲“等等”,人家除不等她,才走得快了。她跑了幾步趕上去,牛差差老婆說:“咱兩家以后少來往,你不要以為你老二媳婦放了腳很時行!以后四十軍來了,一定要說她是八路軍的太太!你們家里跟八路有了關(guān)系了,咱可跟你們受不起那個連累!”這幾句話,把孟祥英的婆婆說得從頭上麻到腳底。她這幾天雖是憋了一肚子氣,可還沒有考慮到這個天大的危險,座談會也不開了,趕緊找梅妮想辦法??墒敲纺萦惺裁崔k法呢?還不是母子兩個坐到一塊各人吸各人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