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六　大宗師篇

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機(jī)淺。

案以上二十九字語意隔斷，疑亦舊注或《淮南》解說之亂入正文者。音舊作言。馬敘倫云言疑當(dāng)作音。案馬說是也，今據(jù)正。嗌音即喉音。

其心止，其容寂。

止舊作志，郭注曰“所居而安曰志”。案志不得有居安之義。正文及注兩志字并當(dāng)為止。志從之，篆書止之形近，止誤為之，不成文義，校者遂肊改為志耳。今正。下文“與乎止我德也”，即此心止之義。心止，容寂，顙颒，義本一貫，說詳下條。

其顙 。

釋文曰“ 向本作 ”，云“ 然大樸貌”。案 之言猶塊也。塊本訓(xùn)土，故引申為安止不動(dòng)之貌?！豆攘簜鳌べ椅迥辍贰皦K然受諸侯之尊”，疏引徐邈曰“塊然，安然也”?！盾髯印ぞ馈菲唬骸皦K然獨(dú)坐，而天下從之如一體?！薄冻o·九辯》曰：“塊獨(dú)守此無澤兮?！北緯稇?yīng)帝王》篇曰：“塊然獨(dú)以其形立。”義并同。此曰“其顙 ”，正謂其屹然不動(dòng)如委土。心止，容寂，顙 義相側(cè)貫。今本作 ，音近通假。向注樸字疑當(dāng)為圤?！墩f文》曰“凷，墣也”，重文作塊，又曰“墣，塊也”，重文作圤。 然即塊然，故為大圤貌。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國(guó)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圣人也，有親，非仁也，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wù)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馀、紀(jì)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案自篇首至“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中間凡四言“古之真人”，兩言“是之謂真人”，文意一貫，自為片段，惟此一百一字與上下詞旨不類，疑系錯(cuò)簡(jiǎn)。且“圣人之用兵也，亡國(guó)而不失人心”，寧得為莊子語？可疑者一也。務(wù)光事與許由同科，許由者《逍遙游》篇既擬之于圣人矣，此于務(wù)光乃反譏之為“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梢烧叨?。朱亦芹以《尸子·秦策》證胥馀即接輿，其說殆不可易。本書內(nèi)篇凡三引接輿之言，是莊子意中，其人亦古賢士之達(dá)于至道者，乃此亦目為徇名失己之徒?？梢烧呷病！袄麧墒┯谌f世”，又見《天運(yùn)》，“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又見《駢拇》，并在《外篇》中。以彼例此，則此一百一字蓋亦莊子后學(xué)之言，退之《外篇》可耳。樂下舊無窮字。時(shí)天舊作天時(shí)，今依馬敘倫校補(bǔ)乙。徇名舊作行名，無義。行當(dāng)為徇之壞字，今正。馀文似尚多踳駁，不能盡正。

滀乎進(jìn)我色也，豫乎止我德也。

司馬注曰：“滀，色憤起貌?！卑概c讀為豫，猶豫也?！独献印芬晃逭隆霸パ扇舳娲ā?，河上公本作與，《史記·呂太后本紀(jì)索隱》引同?！段淖印ど系隆菲唬骸霸ベ馊舳娲蟠ㄕ撸桓倚幸?，進(jìn)不敢行者，退不敢先也?！薄皽浜踹M(jìn)”、“豫乎止”對(duì)舉，猶言貌似欲進(jìn)而心實(shí)止也。

厲乎其似世也。謷乎其未可制也。

世下也字舊作乎，依陳校引文如海，成玄英，張君房諸本改。厲讀為 ，字一作噧?！墩f文》曰：“噧，高氣多言也?！薄都崱穱円嘧? 。世讀為泄。

《大雅·板》篇“無然泄泄”，《說文》兩引，一作呭，一作詍，并云“多言也”。案《詩》以水泄?fàn)疃嘌砸?。此以世為之義同?！冻o·九思·怨上》某氏注曰：“謷謷，不聽話言而妄語也?！贝硕渑c下句對(duì)舉，皆言辭之狀。舊解未憭。

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也。

“悗乎其忘說也”舊作“悗乎忘其言也”。劉師培疑言為說之訛，馬敘倫云“蓋爛奪右方”。案劉馬說是也。世制閉說四字為韻。今改正?！巴洹碑?dāng)作“其忘”與上三句一律。今乙轉(zhuǎn)。崔注曰：“連蹇運(yùn)也，音輦?！卑浮段倪x·解嘲》“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師”注引蘇林曰“連蹇，言語不便利也”。蹇連即連蹇。連一作護(hù)?！都崱吩唬骸爸嬛?，語亂也?！薄冻o·九思·疾世》曰：“媒女詘兮謰謰?！绷x同。閉之言猶謐也，謐靜也。王注曰“悗，廢忘也”。連乎好閉，悗乎忘說，通二句為一義。

夫道有情有信，無無形。

象舊作為。案當(dāng)作象。為字本從象，古亦通用， 金文《邾討鼎》“鼄討象其鼎”，《內(nèi)史龔鼎》“用象考寶 ”，《立盨》“立象旅盨”，象并即為字。 隸書象或作 ，亦與為形近，故致訛混，今正。情、誠(chéng)古通，“有情有信，無象無形”，情亦信也，象亦形也。

可而不可傳，可得而不可見。

“可受而不可傳”舊作“可傳而不可受”。案?jìng)魇芏值?。傳讀為摶。受與得對(duì)，摶與見對(duì)，二句總承上文“無象無形”而言?！吨庇巍菲弧敖K日視之而不見……摶之而不得”，《老子》一四章曰“視之不見曰夷……摶之不得曰微”，并與此同義?！冻o·遠(yuǎn)游》曰：“道可受兮不可傳?！眰饕嘧x為摶，即襲此文。今據(jù)乙正。

豨韋氏得之，以挈天地。

疏曰“挈又作契。”案《大雅·綿》篇“爰契我龜”傳曰“契，開也”。此敘豨韋氏在伏羲前，豨韋氏蓋當(dāng)于后世所傳盤古氏，契天地即開辟天地也。今本作挈者，挈與契通。《詩》“爰契我龜”，《漢書·敘傳》作挈即其比。疏訓(xùn)契為合，未得其義。

吾猶而之參日，而后能外天下。

舊作“守而告之參日”。案當(dāng)作“告而守之參日”。下文曰“守之七日”，“守之九日”，可證。疏曰：“告示甚易，為須修守，所以成難。”又曰：“今欲傳告，猶自守之?！笔浅杀菊鳌案娑刂?。今據(jù)乙正。

僂曲發(fā)背。

案發(fā)讀為撥，撥剌枉曲之貌也?！盾髯印ふ摗菲弧安荒芤該芄钢小?，撥與曲對(duì)?！段髦懿摺吩弧肮瓝苁搞^”，撥與鉤對(duì)。皆枉曲之謂也?！犊脊び洝す恕罚骸熬痈芍?，菑 不迤，則弓不發(fā)?！睋芤园l(fā)為之?！冻o·懷沙》曰：“巧倕不斵兮，孰察其撥正。”《管子·宙合》篇曰：“夫繩扶撥以為正。”《淮南子·本經(jīng)》篇曰“扶撥以為正”，高注曰“撥，枉也”。撥一曰撥剌?！痘茨献印ば迍?wù)》篇“琴或撥剌枉撓”，高注曰“撥剌，不正也”。不正即曲矣。發(fā)背即撥剌之背，謂曲背也?！斗窖浴肺骞⒃唬骸敖瓥|呼籧篨為 ?！薄队衿吩唬骸? ，籧篨也。” 同?！稄V雅·釋器》曰：“鏺，鐮也。”《玉篇》曰：“鐮，刈鉤也?！辩犵犕Ｏ咧^之 ，刀之鉤曲者謂之鏺，弓之枉曲者謂之撥，亦謂之發(fā)，背之僂曲者謂之發(fā)，其義一也。

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

釋文曰：“臂亦作腸，崔本同?！卑副叟c 通?！都崱吩唬骸? ，臍也。”《釋名·釋形體》曰：“臍，劑也，腸端之所限劑也?！币晒乓嗤ǚQ腸曰臍，一曰 。臍即腸，故崔本作腸。此以肝與 對(duì)舉，皆臟腑之屬，故《五音集韻》又曰“ ，腑也”。

母，東西南北，唯命之從。

“子之于父母”舊作“父母之于子”，案當(dāng)作“子之于父母”。謂子聽命于父母也。如今本，則是父母聽命于子，庸有當(dāng)乎？注曰：“自古或有能違父母之命者矣?！笔柙唬骸胺蛐⒆邮逃H，尚驅(qū)馳唯命?！笔枪杀旧形吹埂＝駬?jù)乙正。

不知先，不知后。

兩孰字舊并作就。案就當(dāng)為孰，字之誤也。今正?！安恢胂?，不知孰后”，猶上文云“又惡知死生先后之所在”也。

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謂吾之？？

“是自其所謂吾者以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舊作“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所下無“謂吾者”三字，夃作乃?！坝乖n知吾所謂吾之是吾乎？庸詎知吾所謂吾之非吾乎？”舊作：“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無“是吾乎庸詎知吾之非吾”十二字。朱桂曜云：“乃為夃誤。夃與姑同。當(dāng)讀‘是自其所以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十四字為句?！乖n知吾所謂吾之乎’之下脫‘非吾’二字。本作‘庸詎知吾所謂吾之非吾乎’與上文‘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齊物論》篇‘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句法同。”案朱說是矣，而未盡也上句“是自其所”下當(dāng)依下文補(bǔ)“謂吾者”三字，文意乃足。本篇上文曰：“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齊物論》篇曰：“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皆反正二意對(duì)舉。此亦當(dāng)作：“庸詎知吾所謂吾之是吾乎？庸詎知吾所謂吾之非吾乎？”乃符莊子玄同是非生死兩忘之旨。審如朱氏所補(bǔ)，則是不知吾之非吾，即知吾之是吾，斯誠(chéng)所謂夢(mèng)而未始覺者，去莊子之旨遠(yuǎn)矣。今參朱說上句改一字，補(bǔ)三字，下句補(bǔ)十二字。

安排而去，乃入于寥天一。

“化去”舊作“去化”。案“去化”二字誤倒。注曰：“安于推移而與化俱去?！笔柙唬骸拔词挤俏岫c化俱去?！笔枪杀揪阕鳌盎ァ薄＝駬?jù)乙正。化去即化形而仙去，郭成說非。

庸詎知夫造物之不息我黥，而補(bǔ)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耶？

案《釋名·釋言語》曰“息，塞也，言物滋塞滿也”，《漢書·東方朔傳》注曰“塞，補(bǔ)也”。此以“息黥”“補(bǔ)劓”對(duì)舉，息訓(xùn)塞，塞亦補(bǔ)也。

而果其賢乎丘也，請(qǐng)從而后也。

疏曰：“忘遺如此，定是大賢，丘雖汝后，從而學(xué)之，是丘所愿?！笔亲x“而果其賢乎”句，“丘也請(qǐng)從而后也”句。諸家并同。案當(dāng)讀“而果其賢乎丘也”句，“請(qǐng)從而后也”句?！百t乎丘”即賢于丘。下而字亦訓(xùn)汝。

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zé)o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 。 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九字舊作正文。案諦審語勢(shì)，并參校下注，此九字當(dāng)系郭注之誤入正文者。今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