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魔窟歸來女郎獻捷 荒園逼去猾寇潛蹤

熱血之花 作者:張恨水


魔窟歸來女郎獻捷荒園逼去猾寇潛蹤

這時,劍花閉了眼睛,定了神,靜待變化之來。余鶴鳴是讓美色陶醉了,兩手抄上了劍花的腰間,正待把她抱起來。屋子里的電話分機鈴,丁丁地響起來了。他只得丟下人不管,去接電話。問道:”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家稍等一等,最遲在三十分鐘內(nèi),我一定到了?!罢f畢,掛上電話機,隨手在衣架上取了件長衫向身上披著,望了沉睡的劍花,很凝神地注視著,突然在書櫥子里取出一把鑰匙,趕快就把房門向外帶著,劍花睡在睡榻上,聽得清清楚楚,那門中暗鎖,咔嚓一下響,這是余鶴鳴在外面鎖上房門了。她也并不理會,依然靜靜地躺著。約過了三分鐘,她悄悄地坐起來,緩步走到門邊,用耳朵貼著門,向外聽了聽,并不見得有點兒聲息。她突然改變了態(tài)度,用手在壁上先摸摸,又按按。隨著在書櫥子里,桌子抽屜里,如瘋狂一般,都翻看過了。抽屜的中間,有一支手槍,先取到手里,扳開槍膛子,見里面正上滿了子彈,于是將槍插在衣袋里,繼續(xù)著掀開床上的被褥,和地板上的地毯。在沙發(fā)椅子邊,地毯發(fā)皺的所在,那地板正有四周裂縫,仿佛一種木蓋,嵌在地板當(dāng)中。用腳使勁將地板跺上幾跺,果然那地板陷了下去,露出個大洞。

伸手到洞里摸索著,摸出一只小箱子來。那小箱子自然是關(guān)著鎖著的,她在桌上拿了一方尺大的硯臺,在箱蓋上拼命砸了幾十下,將箱蓋打破一個大口子,里面便是些表冊文件,用手掏出來看了兩件,都是十分緊要的。也來不及細細看了,將文件依然放到破箱子里去,伸頭到玻璃窗邊,向外張望著,是否可以出去。她正如此打算,卻聽到房門外有了腳步聲,似乎是有人要進來。她這一嚇,非同小可。趕忙著,一手拿了手槍,一手夾著那小箱子,便靜靜閃在那門角邊等候。果然門鎖咔嚓有聲,門向里開。劍花心想余鶴鳴這人很有點力氣,若等他到了屋子里,和他掙扎,那就晚了。身子閃在一旁,向房門看得清楚。等著一個人身子向里擠進來,對著他背心,就是一槍。撲通一聲,那人擦門倒在地板上。劍花低頭看時,并不是余鶴鳴,乃是余鶴鳴的朋友歸有年。這雖便宜了余鶴鳴,自己將文件拿到手,功成了一大半,也不暇計較人的問題,夾了箱子就向外面走去。他們這里同居的戲子,在這樣夜深,多半睡了。那沒有睡的,也并不在家,已去做他們的秘密工作。所以劍花由里向外跑,并不曾有人攔阻。到了大門口,自開了門閂,奔上了大街。

到大街上迎面碰到一位站崗的巡警,便對他道:”我是密探,破了一件案子,你趕快保護我到警察署里去?!把簿犝f她是要到警察署里去的,點頭道:”我知道了。“馬上就吹了警笛,在人家屋檐下,和巷子角落里,立刻有七八名巡警走了來。那戲劇園里的,有發(fā)覺劍花殺人奪門而出的,但是追上街來,就看到巡警擁護著她,哪里敢追上前來。劍花捧了那個箱子,就很從容地和一群巡警到警署里去了。她到了警察署里,自是十二分的安全,大大方方地和偵探總部通了一個電話,那邊就派了一輛汽車全部接下去。到了總部之后,劍花將文件箱子交給司令。他隨便取出了一項文件看時,便笑道:”有了充分的證據(jù)了,今天晚上,我們要得個人贓并獲的大成績了。姑娘,這是你第一件大功勞?!罢f著,將兩手搓了幾搓,向著劍花微笑。劍花道:”只是有一件事可惜,那個姓余的,讓他跑了。“張司令用手摸了摸他的兜腮須子,搖搖頭笑道:”他跑不了的。我接著你由戲園子打來的電話,我知道你今天晚上有七分成功的把握,立刻派了十個探員,到戲館內(nèi)外去幫助你。你到了他們寓所里,我又和警署里通了電話,在那前后埋伏五十名警士,幫助十個探員辦事。我這里不斷地接著電話報告,知道余鶴鳴忽然走出來,鬼鬼祟祟,不坐汽車,只坐了一輛人力車。我們的探員,看了他這種樣子,當(dāng)然是可疑,立刻就有四個人緊緊地跟了下去。剛才又接了電話,他是到東岳廟后荒園子里去了。無意中,又得著他們一個秘密之窟,我又調(diào)了一百名武裝警察前去包圍,這一下子,料他不能飛上天去。痛快痛快!“說著連連拍手。劍花道:”我也料著司令一定在暗中保護我的,所以我心里很是坦然。我搶出了他們的大門,我就立刻跑到一位巡警身邊去,知道是可以安全回來的?!皬埶玖钚Φ溃骸鼻也灰吲d了。他們既然是在今晚這樣深夜會議,一定有什么緊急舉動,我們在這些文件中,找找看,也許可以找出什么形跡來。“如此說著,就把文卷拿出,一樣一樣地清理。劍花坐在旁邊一張椅子上,靜靜地旁觀,并不敢做聲。張司令在桌子上緩緩地展閱文件,忽然一手按著一張電稿,一手將桌子大拍一聲道:”了不得,這件事要讓他們辦成功了,那就大事完了?!皠ㄕ酒鹕韥韱柕溃骸笔裁词拢克玖钸@樣驚慌?!皬埶玖畹溃骸彼麄冇袀€記事,是關(guān)乎軍事的,我念給你聽。我軍若于二十八日通過夾石口,則下月三號,可以直逼省垣,我等工作,自須加緊。你看,這豈不是他們有軍隊由夾石口偷襲省城?“劍花且不理會軍事情形如何,突然站起來道:”什么?夾石口?“張司令道:”可不是?那正是沿海攻取省城一條捷徑。因為山路難走,我們料著他不敢由這里冒險進攻,不料他居然由這里來了。可惜這些密電稿子,不曾翻譯出來,不然,我們一定可以得著不少的證據(jù)?!八诶镎f著話,手上還只管在清理文件,忽然將三個指頭,連連拍了桌子道:”有了,有了,這可以證明上面那段記事是不錯的了。這里有個電報,是翻譯出來的了。這文字是,夾石貨物,必可成,儉有佳音至。劉大往。這不是明明說著二十八日可以到夾石口嗎?劉大,是他們旅長田錦川的暗號,我們早已知道了的,這分明是說他們有一旅人奪我們的夾石口。這決計不是小事,我們應(yīng)當(dāng)把這件事情呈報省主席。今天二十五……“張司令很得意地說這一件事,以為他偵察出敵軍一件秘密事情來了。眼睛先看著文件說話,及至一抬頭,見劍花斜靠了椅子背坐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便注視著道:”舒女士,你怎么臉上這樣的不好看,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劍花挺了挺胸脯,微笑道:”不相干,我心里有點新的感觸?!皬埶玖畹溃骸蹦阌惺裁礊殡y之處嗎?論功本來就應(yīng)當(dāng)獎賞你,論私,我也可以幫你的忙?!皠ǖ溃骸彼玖畈荒軒臀业拿?,也沒有法子幫忙?!皬埶玖畹溃骸迸?!哦!涉及了愛情問題嗎?“說著他就哈哈地笑了。劍花道:”不是,那夾石口防守的軍隊很少,敵人來了,怎樣抵抗得???“張司令一伸大拇指道:”你是為了這個發(fā)愁嗎?你念念不忘國家,好的。但是這個秘密被我們發(fā)現(xiàn)了,我們立刻可以調(diào)軍隊加到夾石口去,現(xiàn)在不算晚。“劍花皺了眉道:”他們這電報,是說二十八到,也許提前了日期,二十六七到,那些學(xué)生義勇軍,恐怕是不濟事。怎好?唉!怎好?“張司令見她兩手如搓面粉一般,只管互相搓挪,分明是很急。因道:”你對這事很清楚,而且也很掛心,那一支軍隊里面有你的熟人嗎?“劍花無聲吁了口氣,又點點頭。張司令笑道:”那么,在那軍營里的人,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劍花笑道:”自然是有關(guān)系?!皬埶玖钚Φ溃骸贝蟾攀潜硇帧!皠ǖ溃骸彼玖钤趺床率潜硇帜??“張司令笑道:”我覺得這樣猜是最妥當(dāng)了。說是親戚也好,說是朋友也好,總可以附會得上的。但是,你也不必發(fā)愁。你要知道上了前敵,就沒有什么地方,可以不生危險。就以你現(xiàn)在擔(dān)任的工作而論,什么時候,都有遭人暗算的可能。論起你的困難,還要在當(dāng)兵的以上。夾石口雖是守兵不多,我們可以調(diào)兵前去增援,我馬上親去見省主席,把這事報告給他聽?!皠ǖ溃骸本缺缇然?,那就求求司令,趕快去報告省主席吧?!皬埶玖钚χc點頭,將那些文件歸并到一只大皮包里,戴了帽子,正待要走,這時卻進來一個探員,向張司令舉手行禮。張司令問道:”余鶴鳴捉到了嗎?“探員道:”他的同黨,捉到有十二個,但是并沒有他在內(nèi),大概是逃走了。“張司令輕輕一拍桌子道:”若把這個人逃走了,將來也許我們還有上他大當(dāng)?shù)臅r候,這個人手段很毒辣,我是知道的?!疤絾T道:”這樣夜深,城門沒有開,我們現(xiàn)在叫四城都嚴厲把守,料著他跑不了?!皬埶玖畹溃骸辈皇墙心銈兙o緊地跟著他的嗎?怎么會把他放走了的呢?“探員道:”當(dāng)他由寓所里走出來的時候,我們就有四個人跟著他到了東岳廟后荒園子里去。那里一片深草,還有許多小樹,人在深草和小樹里鉆著,路也沒有,只是瞎碰,在一堆亂太湖石后面,有幾間矮瓦屋。那屋子里微微地閃出一線燈光來,似乎這班黨徒,就藏在那里面。我們幾個人,慢慢地走到石頭邊,藏在深草里,向那屋子附近,慢慢地走過去。那個地方,很是冷靜的。我們蹲了許久,就聽到那屋子里,發(fā)出一種喁喁說話的聲音來。于是我們就派了一個人回來報告,我們依然在那里候著。后來我們這里去了一百名警察,響動未免重一點。他們這班人,也有眼線在外,這一來,那屋子里燈光,先就吹滅了。我們這里的警察,慢慢地逼上前去,看看要把那矮屋子包圍上,他們倒是先下手為強,立刻對著我們警隊,亂開著手槍,就沖了過來。我們這里,也是早有防備的,立刻就向他們回槍。大家在黑暗里開了一陣槍,都不敢上前。他們所帶的子彈,究竟是有限,打過了兩小時,他們的子彈都放光了,我們怕時候持久了有變,只得冒著險,一步一步地向前進逼。因為四圍都是我們的人,他逃脫不掉,就一齊退到屋子里去。我們就喊著說,你們心里要放明白些,你們的后援?dāng)嗔?,我們打著打著,還只管有人來,若是你們現(xiàn)在不出來,我們就抬了機關(guān)槍對著破屋子亂轟,你們就一個人也跑不了。你們現(xiàn)在想想,還是愿意立刻死,還是愿意另求一條生路呢?我們就是這樣喊著,后來他們料著是跑不了,就大聲答應(yīng)著,他們可以投降,請我們不要開槍。我們口里答應(yīng)著,端了槍就沖到屋子邊去。先讓他們在屋子里亮了燈,然后大家一路沖進去。到了屋子里看時,連受傷的還有十二個人,屋子外面草地里,打死了四個??墒俏覀儥z點全數(shù),就是短了他們的首領(lǐng)余鶴鳴。我們追問他余鶴鳴在哪里,他說剛才確是在這里開會。可是這屋子里有個地洞,可以通到這屋子外面去,可以由枯樹根下鉆了出去。他們本也要由地洞里鉆出去,但是等他們要走的時候,枯樹根下,也讓我們包圍了,他們已經(jīng)來不及。我們聽了這話,立刻由屋子里下洞去搜查,果然是個可以行人的地道,鉆出地洞來,有一棵大枯樹??輼渲ψ?,正搭在墻頭上,若由枯樹枝爬到墻頭上去,正好逃走,大概余鶴鳴就是由這里逃走的了。我們大家都不肯放手,又在東岳廟后,四圍追尋了一陣子,但是他究竟沒有露一點影子,我們沒有法子去追他。“張司令用手摸了下巴上的長胡子梢,點點頭道:”我說了不是?這個家伙,厲害得很,在這樣緊緊包圍的當(dāng)中,他都逃走了,平常他有多么狡猾,就可想而知了。雖然,他究竟這回敗在我們女將軍手上了?!罢f時,眼睛向著劍花微笑。劍花站起來道:”雖然我這回僥幸成功,那還是靠了張司令的指揮。不是司令指揮,我的力量有限,怎樣可以籠絡(luò)住他?“張司令笑道:”我好比是個導(dǎo)演的,你好比是個演員,假使沒有好演員,我就賣盡氣力,也演不出好戲來的。哎呀,我要走了,不說閑話了,舒女士心里頭,大概也巴不得我一步就走到省主席面前去哩?!皠ㄗ詮脑谶@里服務(wù)以來,向來都看到張司令是一副儼然可畏的樣子,今天這樣有說有笑,實在是難得,這一定是自己的功勞太大,樂得他情不自禁,這樣假以辭色的了。如此想著,臉上自然有些得色,不覺笑吟吟地對他道:”我總算沒有負你的栽培吧?“張司令似乎也看出她那種得意的情形來了,便將顏色一正道:”話雖如此,你要知道我們做偵探工作的,是講個膽大如虎,心小如鼠,成功是成功了,千萬不可得意。你這回成了功,傷了敵人的心,他對你,對我們總部,說不定要取一種什么報復(fù)的手段。害怕還來不及,哪里可以喜歡起來呢?“他越說臉上越莊重,停了一停,又道,”舒女士,你要知道失敗是成功之母,成功也是失敗之母??!“這一番話,說得劍花毛骨悚然,站著連連點頭說是。張司令看了她這樣子,又怕她難為情,笑道:”但是,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這話也不用我說,我不過讓你再加小心就是了。你累了,可以休息一會兒再回家去。天大亮了,我也要趕快去見主席呢?!罢f畢,一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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