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　使

昔漢武帝詔舉茂才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域者。誠以出使之選，與將相并重，折沖樽俎，贊美皇華，胥于是乎賴。一不得人，則辱君命，損國威，所關非細故也。今中國與外洋各國通商立約，和誼日敦，設無使臣聯(lián)絡聲氣，則彼此之情終虞隔閡，雖有和約何足恃，雖有公法何足憑哉？〔十四卷本增：使臣者，國家之耳目也，所駐之國，必知該國之情形，凡陸兵之數(shù)、水師之數(shù)、庫款之所入所出、交涉之何親何疏、商工船械如何，精細講求?！嘲刺┪鞴悍餐ㄉ谈鲊?，必有公使以總其綱，有領事以分其任，又慮威權之不振，簡兵舶往來游歷，以資鎮(zhèn)撫，而備緩急，事或未協(xié)，彼此悉心公議，或請各國官紳裁斷，以期必協(xié)而后已。其慎重也如此。

邇來中國人民出洋貿(mào)易傭工者，年多一年，不可勝計?！彩木肀驹觯海ㄖ袊私?jīng)營出洋者，為天下之至眾，故欽差領事等官，比天下各國更宜加隆。顧中國未設欽差以前，外邦政府尚知愛護華民，多方招致；既設欽差領事之后，外邦設法竟抽華民身稅，極力驅(qū)除。或疑中國到彼爭食，今其見逐，情理使然。夫爭食者，豈止華民，何以不逐他國，而獨逐中國？是其薄華民者乃所以薄欽差，薄欽差所以薄中國。薄欽差者何？為其不知西國之例，而動多可嗤也。薄中國者何？為其不行富強之法，而徒夸其大也。中國外部及出使各官，必須全用深通西學、深明西例之士，則庶乎其得矣。）〕洋人每肆欺陵，無由伸理，乃仿西例，于各國設公使，于華民寄居之埠設領事，遇事往來照會，按公法以審其是非，援和約以判其曲直，保吾民，御外侮，維和局，伸國權，使臣之所系不綦重歟！夫通使者，中古邦交之道也。春秋時，賢士大夫必周知列邦政教之隆替、民情之向背、俗尚之好惡、國勢之盛衰（探聽各國軍務消息人員，某國現(xiàn)用何樣新式輪船、鐵艦、炮臺、槍炮？炮臺形勢如何？兵官才能如何？或探訪不全，必能得其大概，雖糜費亦有所不惜。所派偵探之員，概須武員知兵事者，或隨同公使前去，或另派游歷，總之無處不有。平日洞知各國強弱盛衰之故，如有戰(zhàn)事，則措施自中機宜矣），用能事大字小，各協(xié)其宜。今泰西數(shù)十國，叩關互市，聚族來居，此誠中國非常之變局，于此而猶不亟講外交之道，遴公使之才，烏乎可哉！華民之出洋者，就南洋之西班牙、荷蘭、英、美各屬考之，歲輸稅銀自一二元至百數(shù)十元不等。暹羅本我舊屬，乃亦仿西法，歲征我民身稅，否則拘作苦工。雖有公使、領事，其如鞭長莫及何。

曩者，法、越多事，彭剛直公檄委潛赴越南、金邊、暹羅、新加坡等處，偵探敵情，返粵后上書當?shù)溃灾^：法蘭西侵占越南，其國危亡，已同朝露。然越南亡而暹羅、緬甸未即亡也?，F(xiàn)在緬王暴虐，昆弟失和，英萌廢立之心，緬不自安，轉(zhuǎn)倚法援，為英所忌，恐逾速其亡。向聞暹、緬二國素稱恭順，附近各島如英、法、荷、西等國之屬土，華民流寓其間者不下數(shù)百萬人。亟宜簡派公使駐扎南洋，所有南洋各國，如越南、緬甸、暹羅、小呂宋，及英、法各國屬土之華民悉歸統(tǒng)轄。即選各埠殷商，或已舉為甲必丹中外信服者為領事，聯(lián)絡聲氣，力求自強。仍仿西人在華訓練民團，以資保護，令各埠商民捐資購置一二兵船，公使乘之出巡各埠，庶信息靈通，邦交益固。聲威既壯，藩屬不敢有外向之心。以兵衛(wèi)民，即以民養(yǎng)兵，一舉兩得，無逾于此。

或疑各埠華人多借洋人以自重，董事亦各樹黨援，不肯受約束于華官，持節(jié)南行，動多掣肘，可奈何？此則兵力之不逮，而權勢所由不行也。非有水師兵艦出洋巡緝，不能折外人陵侮之心，非有老成練達精明強干之才，難以勝公使、領事之任。夫各國廣招華工，美國獨限制華工前往。外人之虐待，應如何設法保全？與國之苛條，應如何峻詞拒駁，是非使臣之責歟？

使臣簡在帝心，朝廷用人自有權衡，固非卮言所敢論。至若每屆使臣持節(jié)奏調(diào)人員，如參贊、領事、翻譯、隨員等官，尤當格外慎選?！彩木肀驹觯海ㄊ钩?、參贊、領事，識其國言語文宇、律例，遇事可以立談，情意必然相孚。）〕蓋參贊為使臣之副，凡交涉大事，彼之請于我者，或從或違，我之求于彼者，或可或否，皆賴參贊與使臣商定而行。使參贊毫無才猷，則使臣可者亦可之，使臣否者亦否之，亦安用此參贊為？故必熟悉情形，洞明利弊，始能匡使臣之不逮，而措置不至失宜。翻譯隨員，則又使臣之喉舌手足也。凡事之大者，由使臣親裁，小者必令其代理，或辦署中案件，或與洋人周旋。至辨論公事，惟翻譯是賴，曲直所關，輕重皆須得體。茍喉舌手足運掉不靈，必于全身有礙矣。若夫領事一官，關系尤重。華民百萬，良莠不齊，小而錢債紛爭，大而命盜案件，使臣之不暇兼顧者，調(diào)停審斷，皆于領事是資。領事賢，則商民既安，邦交亦日睦；不肖，則矜情任情，不但流寓華民失其庇護，而且外人輕藐，口舌滋多，彼此往來必多捍格，難免不因此失和。所謂參贊、領事、隨員、翻譯，尤當格外慎選者此也。

似宜明定章程，毋得濫徇情面，援引私親，必須以公法、條約，英法語言文字及各國輿圖、史記、政教、風俗考其才識之偏全，以定去取。就所取中明分甲乙，以定參贊、隨員、領事之等差，不足乃旁加辟舉，有余則儲候續(xù)調(diào)。倘出洋多次，辦事勤勞，允符人望者，即可由翻譯、隨員薦升領事，參贊備歷各國，薦升公使。如有始勤終惰，或沾染洋習，措置乖方者，上則由公使特參，下則許同僚公揭，咨明總署，覆核得實，奏請除名。夫予以可進之階，則群才思奮；課以難寬之罰，則不肖懷刑。庶外可為四國之羽儀，內(nèi)可塞《終南》之捷徑矣。自使臣以下各官，無論出洋久暫，務將所辦各事，以及地方風土人情、國政、商務、工藝、土產(chǎn)，隨筆登記，回國進呈，擇要刊刻，以示天下。庶知彼知己，決勝無形。此三代詢事考言之成法也。戊子歲曾遣京曹分往各邦游歷，〔十四卷本增：惜非王公大臣，又不曉該國語言文字，雖略知中外利弊，著述等身，不能坐言起行，亦與翻譯西書者無異耳。〕不負所舉者亦間有人，聞見所資，編為著述，言中外情形者采焉。惜良法美意，未幾中止，良可慨也。

抑更有進焉者。〔十四卷本增：泰西各國，無論國之大小，公使皆以等第分班次。頭等可隨時入見，君主請茶會面商要事，不致隔膜。二等先期約定，止能接見外部，君主茶會勢分不及。今土耳其、希臘、日本各小國，皆遣頭等公使，分駐各邦，而中土堂堂大國，行走班次乃反居其后，于體統(tǒng)有關礙，于交涉亦動多掣肘。擬請嗣后駐劄英、俄兩國使臣，均以頭等派充，增費無多，而收效甚遠，國體亦因之而尊矣?！撤参釃鍪构賳T，亦宜酌增公費，使之足用?！参艨偸鹚ǔ鲅蟾鲉T薪水，數(shù)本不多，今復經(jīng)屢次核減，則各員必有以簡陋貽譏外國者，惜小失大，甚無謂也?！骋磺熊囻R服飾，皆不可過事寒儉，以壯觀瞻，〔十四卷本增：而〕尊國體。所駐之國，其官吏有應接見者，固宜交相拜訪，詢悉情形，其不應接見者，斷不可率意往來，俾知使臣之尊貴，國制之嚴明。如是，則華洋之人見而敬服，專對有才，賢于十萬師遠矣。至如膽識兼優(yōu)，聲望夙著，當諍則諍，當從則從，當行則行，當止則止，迴積議如轉(zhuǎn)環(huán)，化巨禍為細事，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如漢之蘇子卿、傅介子、唐之顏真卿、宋之富弼，炳炳諸賢，至今不朽。英風亮節(jié)，今豈無人，有志之士所為奮然而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