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首相邱吉爾于“海上秘密會議”之后，曾于八月廿四日晚的廣播演辭中痛斥法西斯的罪惡，他說：“現(xiàn)時的惡勢力，為害之烈，遠勝于洪水猛獸，其毒焰已遍于歐洲全部以及亞洲的大部分，我們的聚晤（按指羅邱會談），可謂象征結(jié)集全世界的正義勢力，與此種惡勢力搏斗?！彼诌M而揭穿法西斯蒂的所謂“新秩序”，在實際上只是“所謂優(yōu)越民族的統(tǒng)治，欲藉以結(jié)束民主政治，議會制度，一般男女的基本自由和適當生活，并結(jié)束各民族的歷史的權(quán)利，而易以普魯士的鐵腕統(tǒng)治，德國軍人的鵝步，并以集中營與政治警察的方法，加諸勞工階級，使他們嚴守紀律?！边@很正確地說明了反法西斯侵略戰(zhàn)爭的任務是要消滅法西斯的惡勢力，使它無法實現(xiàn)奴役世界人類的迷夢。但是所謂消滅法西斯的惡勢力，不僅是使它無法實現(xiàn)其奴役世界人類的迷夢，尤其使它不能以法西斯的殘酷的作風來毒害全世界人類，所以一方面是反法西斯侵略，同時也是保衛(wèi)民主。不久以前到過中國的美總統(tǒng)的特使寇里說過幾句很有意思的話，他說：“倘若只是幫助一個法西斯國家打倒另一個法西斯國家，那于世界是無益的?！币虼?，我們必須深切地認識這次世界反法西斯侵略的戰(zhàn)爭，其價值的偉大是在消滅法西斯的惡勢力，是在消滅法西斯的殘酷的作風，使全世界人類不再遭到這種殘酷作風的毒害。有些人只愿提及反侵略，而不愿提及反法西斯侵略，這表示他們不是不明瞭這次世界大戰(zhàn)的偉大價值所在，便是私衷仍在暗中戀戀不舍于法西斯的作風。前者是無知，尚情有可原，后者卻是包藏禍心，罪無可?。?

但是這次世界大戰(zhàn)若真有所收獲，必須徹底消滅法西斯的惡勢力，必須徹底消滅法西斯的殘酷作風。因此，我們要認清法西斯的猙獰的真面目，盡量揭穿法西斯作風的罪惡，使它無論在任何煙幕或變相之下，都無法存在于人世間。否則法西斯的形式雖去，而法西斯的實際長存，其“為害之烈”仍然要“遠勝于洪水猛獸”的！

講到法西斯作風的罪惡，括括叫的標本，當然要推西方的德意，東方的日本（有人硬把日本放在法西斯陣線之外，其用意也是不言而喻的）。在他們?nèi)咧校忠频聡募{粹做罪魁。我們要暴露法西斯作風的罪惡，德國無疑地可以供給我們以不少的材料。關(guān)于這方面，固有許多事項可以列舉，例如德國納粹的虐待猶太人，賤視婦女人格，奴役被征服的民族等等，都是材料豐富，一言難盡，彰彰在人耳目的，但還少見到有人衷心羨慕這種種罪惡，認為大有依法泡制的價值，所以本文姑置不論。我在本文中所要論及的卻是下述的幾種法西斯作風的罪惡：

一　壓迫人民的特務

摧殘人民的民主權(quán)利，是法西斯作風最顯著的特點，而在這方面壓迫人民最酷烈的工具，莫過于納粹德國的所謂“秘密政治警察”，也就是邱吉爾指斥的“政治警察的方法”，說得通俗些，便是橫行無忌、無惡不作的特務。

在德國這個組織是非常龐大的，所有爪牙（包括國社黨的黑衛(wèi)隊“Black Guands”）共達四五十萬人之多，布滿德國全境各處：商店、辦公廳、工廠、旅館、餐室、學校（尤其是大學），以及海陸空三軍中，形成大規(guī)模的間諜網(wǎng)。這個壓迫德國人民的特殊組織，其首領(lǐng)是在德國最恐怖的一個人物，叫做希姆勒（Heinrich Himmler），他和他的許多爪牙可以不經(jīng)普通法律手續(xù)，把無辜人民押入集中營，或判處死刑。七年以來，德人慘遭這些特務送入集中營者至少約有一百萬人，其中因遭受酷刑而轉(zhuǎn)瞬喪生者尚不可勝數(shù)。（這僅就德國一年前的本國情形說，德國的秘密政治警察尚設(shè)有海外部，把特務及集中營的法西斯作風擴充到歐洲被征服的各國里面去，受到這種慘遇的無辜人類，其數(shù)量增加之可驚，可以想見。）

在這樣毫無法律可言的野蠻情況之下，人民的言論自由，當然是無從說起。記者在數(shù)年前在德國視察的時候，希特勒還上臺未久，但是恐怖的情形已可看到，你要聽德國人談幾句老實話，只有偷偷摸摸地在寂靜的房間里密談，在外面只看得到他們互相舉手高喊“希特勒萬歲！”（西方人見面時禮貌上總是說一句“你好？”或“早安”“晚安”之類，在德國無論阿貓阿狗見面，一律互相舉手高喊“希特勒萬歲！”盡管在房間里他可對你把這惡魔罵得狗都不如?。┠菚r已可看到他們里面比較進步或留心時事的人，對德國“造謠重于宣傳”的官報都不相信，喜歡搜索由倫敦或他國偷帶進來的外國報紙看。后來情形愈來愈兇了，據(jù)美國名記者根色（John Guuther即《歐洲內(nèi)幕》及《亞洲內(nèi)幕》的著者）于前年（一九三九）七八月間親往德國視察所得，說現(xiàn)在德國人“就是在家庭里，人們也怕閑談。他們?nèi)珨D到教堂里去——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去尋求安慰。因為教堂是秘密最后的避難所，人們于是成群的跑進去，很多人希望牧師敢說一些，目前究竟有些什么事情在進行著。可是很少牧師這樣做。秘密警察的陰影，到處都有著，就是在教堂里也難免。人們已不再有自由的志愿，他們對于自己的生命也無法支配！”根色所報告的這種實際情形，較記者數(shù)年前在德所見的又不知增加了多少倍的慘酷！

希特勒的“種族理論”是要以他所認為唯一優(yōu)越民族亞利安種統(tǒng)治其他一切他所認為劣等的民族，其實他們代表的只是德國自私自利的納粹的一小群，為著極少數(shù)人的權(quán)位利益（包括德國極少數(shù)的大資產(chǎn)者），壓迫蹂躪德國的大多數(shù)人。（至于德國的蹂躪歐洲的其他國家的人民，也不管亞利安不亞利安，這事實也可以證明法西斯蒂的自欺欺人。）最使我感觸的一點，是德國納粹盡管用盡萬鈞壓力，布滿天羅地網(wǎng)，對德國大多數(shù)人民施展其法西斯作風的罪惡，但是只是一時桎梏了德國人民的軀殼，而不能殲滅他們的辨別是非的心。這只要看上面所述記者和根色在德國所見的情形，便可以看到事實的里面，而不致為表面所眩惑。德國納粹為著少數(shù)人的權(quán)位利益而壓迫蹂躪多數(shù)人，大權(quán)在手的時候，好像可以任意縱性，無敢誰何，但這種法西斯作風的終極結(jié)果，總是不免自掘墳墓，這也許就是人類的光明前途必然還有希望的基礎(chǔ)罷！

德國人民在法西斯作風之下，言論自由受到酷烈的摧殘，這只是摧殘人民的民主權(quán)利的一個例子，雖則是一個很重要的例子——人民的言論自由是民主國家中人民所應有的最基本的民主權(quán)利之一，不但各國的憲法都明白規(guī)定，就是國父中山先生所主張的民主，對于這一點也是很注意的（參考本報七月十九日所載拙作《反民主的幾種煙幕》及八月二十三日所載拙作《言論自由與民主政治》）。但是在法西斯特務作風之下，德國人民的生命也得不到法律的保障，也是一種極可注意的事情。民主政治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建立法治的精神，人民的身體自由須在法律上有切實的保障，非依法律不能逮捕囚禁，更不得任意處死，即有犯罪嫌疑，亦須由具有獨立精神的法庭公開審判，讓人民有延請律師辯訴的機會。英國有所謂“身體保護狀”（Habeas Corpus）的規(guī)定，嚴禁無故違法逮捕的行為，為政治學者所重視，也是因此。但是在原版或翻版的德國法西斯作風之下，最喜歡的玩意兒是秘密拘捕，不經(jīng)公開審問，也說不到延請律師根據(jù)法律辯訴，即秘密處死，或送入集中營里去過慘苦的地獄生活。這種歐洲中古時代的黑暗情況，由于法西斯作風的罪惡蔓延，又復見于二十世紀光天化日之下，為民主政治的仇敵，為世界人類的災禍！這種法西斯作風的罪惡，就是這次為保衛(wèi)民主而戰(zhàn)的大戰(zhàn)所必須根除的。

希特勒執(zhí)政后的六年間，被視作政治犯在納粹法庭上（納粹法庭當然也是不能主持公道的，但不經(jīng)法庭而秘密處死或秘密用酷刑的，當更為黑暗）判決死刑的達一百廿九起之多，至于被送入集中營去秘密槍決及受酷刑而死的，至低估計有十四萬件的殘殺。在這六年間，被法西斯獨裁視為政治犯，被秘密判罪者共達三十五萬人，刑期合計達一百萬年！這整千整萬的無辜人民，現(xiàn)都仍在集中營中過著極人間慘苦的生活?。ㄉ鲜霾牧弦奝eter Toenning所著《 Six Years of National SocialistTerror》）

明瞭了這種的實際情形，便知道各民主國的政治家，所以痛心疾首于“毒焰已遍于歐洲全部以及亞洲的大部分”的“惡勢力”，不是沒有理由的。

二　草菅人命的集中營

集中營的黑暗生活，除了酷刑拷打，打死后拖出草草掩埋之外，一般地說來，在物質(zhì)上及精神上也都是時刻在慘苦的情況中。那些得不到法律保障，被希姆勒和他的走狗們所抓去的無辜人民，到了集中營之后，頭發(fā)就立刻被剃得盡光，穿上囚衣。從此便一面嘗著拳打腳踢的滋味，一面受到刺刀鋒芒的威脅。集中營里的主要活動是所謂“操練”，聽著疾言厲色的口令，在瘋狂的速率下，被迫著跑圈子，被迫著在污穢的地上打滾，被迫著屈膝下跪，以及其他種種侮辱精神令人不堪的“操練”，例如有所謂“爬行運動”，在地上用瘋狂的速率效法畜生的爬，在操練時舉頭四顧是嚴禁的。倘若有人舉頭一望，他會立刻被推倒在污穢的地面上，而無情的釘鞋就會擊打下來，使他遍體鱗傷，慘不忍睹。

每一個納粹特務在集中營里都有著無上的威權(quán)，每個納粹特務到來，一個“立正”的口號會立刻發(fā)出，所有“囚犯”都須立正起來，直到離開為止。他們可以任意發(fā)出任何命令，不管是怎樣的無意義，一般“囚犯”都須絕對服從，唯命是聽。這真做到了“我要怎么辦就怎么辦”的理想程度！集中營的人大概有知識有志氣的居多，朝夕面對著這一班狗，其精神的痛苦是不能想象的。

沒有理性的絕對服從，當然是不能在理智的空氣中執(zhí)行，所以只有在極端壓迫之下硬干，于是“懲罰”的方法也就層出不窮。他們大概還不知道利用防空洞，可是卻備有同樣冰冷的潮濕的地牢暗室，一來就拖進去關(guān)個幾天。五天以下的黑牢幽禁，算是一種“最輕的”懲罰。（有人把暗室的方法行用到學校里面去，作為懲罰學生的一種“妙法”，就是法西斯作風的翻版）還有一種“最輕的”懲罰，就是藤鞭笞刑，最重的是槍決和絞刑。聽說最近在他們樂意的時候，也恢復了用斧頭殺頭的玩意兒。

“囚犯”在集中營里所過的是“集體生活”，但是你不要誤會這是什么理想的集體生活！舉一個例你便知道大謬不然。例如他們要“集體如廁”，這據(jù)說是一件可驚的事情。他們要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成群結(jié)隊在嚴密地監(jiān)視下，被驅(qū)到一露天廁所，那里在冬季的時候，更是寒風凜冽，刺人骨髓，如廁的時間規(guī)定短短的幾分鐘，一聞監(jiān)視哨的口令，就須立刻歸隊！這樣的“集體生活”恐怕誰都不愿領(lǐng)教罷！

被抓入集中營里去的無辜的人民，家屬不知其所在，朋友不明其蹤跡，你如果往問負責當局，他們都一概加以否認，也許還要加你以“造謠”的罪名（這也是法西斯作風的特點，無論原版翻版都是這樣），所以只有父母飲泣，妻子吞聲，朋友側(cè)目頓足，無可奈何！一切在集中營里的“囚犯”都被絕對嚴禁與外界通消息，那更是不消說的了，無論他們對外面所作的報告的內(nèi)容怎樣，都會受到嚴重的處罰。（上述材料見Jmgard Lit-ten所著《德國集中營的內(nèi)幕》）

法西斯作風的罪惡是擢發(fā)難數(shù)的，這里只是隨便舉些出來談談，已經(jīng)一大堆。反對法西斯侵略，保衛(wèi)民主者的責任，是要努力消滅法西斯的作風，是要絕對禁止法西斯作風“毒焰”的蔓延！這是各民主國的責任，也是中國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