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山　上

布景：

周圍是魁巍的松柏，雜以別種樹木；樹葉之繁盛，遮住月光，劇臺上呈隱約朦朧之色。夜風(fēng)吹來，有時(shí)可微聞遠(yuǎn)處泉水之滴瀝，幕開時(shí)，丹萊著蜜色反領(lǐng)西裝，頭發(fā)蓬松，懷抱Violin，神態(tài)瀟灑，站于密林之中，斜倚于古柏之干上，望著徐步前來之梨娜。

丹萊　（微笑，）你真象一個(gè)天使。

梨娜　我從此不愿聽你這類的話。（坐于丹萊身旁之一塊枯干的樹根上。）

丹萊?。ㄉ駪B(tài)自然，）不愿聽當(dāng)然隨你……但是我卻要繼續(xù)地這樣說。

梨娜　那是對于我一點(diǎn)也不生功效的。

丹萊　這有什么法子呢？你居然能夠欺騙你自己！

梨娜　你不要瞎說！我沒有欺騙過別人，更沒有欺騙過自己。

丹萊　你真是善忘！你連昨天做的事都忘記了！并且是何等重大的事……

梨娜　不要說吧，我已經(jīng)知道了。

丹萊　那么，你是不是欺騙你自己？

梨娜　（無語。）

丹萊　你居然寫出那樣的信，拒絕我，還說你要離開這個(gè)地方

梨娜　不要說吧，我沒有欺騙我自己。

丹萊　你真的不愛我么？

梨娜?。ㄓ譄o語。）

丹萊　你為什么寫那樣的信給我呢？

梨娜　你不應(yīng)該對曼麗那樣的冷酷。

丹萊　這有什么法子呢？我不愛她。

梨娜　為了我，你應(yīng)當(dāng)對她溫和些。

丹萊　我的天！她要的是愛，這能夠勉強(qiáng)么？

梨娜　我不是這樣的意思……

丹萊　她不要友誼，我有什么法子對她溫和？

梨娜?。o語。）

丹萊　我知道，你是因?yàn)樗艑懶啪芙^我，似乎為她懲罰我，使我難堪……但是你想錯(cuò)了，你這樣只是騙到你自己，不能騙到我！

梨娜　她整天整夜的發(fā)狂！她已有了很深的病！

丹萊　我知道。

梨娜　她真是太痛苦了……這都是我害她！

丹萊　什么？你害她？

梨娜　對了。沒有我，她或者不至于這樣。

丹萊　你以為我愛你，才不愛她么？

梨娜　我不是這樣說。

丹萊　那末，為什么呢？

梨娜　我說不出什么理由，但是我總覺得都是我害她。

丹萊?。ê鋈恍ζ饋?。）你真象一個(gè)小孩子。

梨娜　不要這樣說！你應(yīng)該答應(yīng)我的話！

丹萊　要我做什么呢？

梨娜　我的姊姊真是太痛苦了！

丹萊　你要我怎樣？

梨娜　你應(yīng)當(dāng)想法援救她！她現(xiàn)在已病得很深了。

丹萊　我的天！除了愛她，我還有別的法子么？

梨娜　她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丹萊?。?。）

梨娜　所以，我寫那封信給你，因?yàn)樗彩且驗(yàn)槲易约骸?

丹萊?。ǔ聊?。）

梨娜　假使她不幸地死了，我也沒有硬的心活在這世界……

丹萊　你為什么不替我想一想？

梨娜　因?yàn)槟悴⒉煌纯唷?

丹萊　可是你現(xiàn)在給我痛苦了，給我痛苦了?。ㄆ嗄?。）

梨娜　什么？你相信我吧，我沒有給你痛苦的意思。

（丹萊和梨娜俱默。）

（夜風(fēng)突來，飄過空間，吹動繁密之樹葉，發(fā)出蕭蕭瑟瑟。同時(shí)送來一種低弱的悲切之歌聲，聲為“讓苦酒醉死我心靈，免掉這悲哀之記憶?！眲∨_上呈寂寥凄涼之狀。）

梨娜?。ㄑ銎痤^，作傾聽狀。）

丹萊　（也仰起頭，望梨娜。）

梨娜?。ㄔ尞?，）怎么？好象是我姊姊的歌聲？

丹萊　（亦作傾聽狀。）

（歌聲漸近，且詞句明晰：縱是青光明媚，吾心亦永如敗葉之深葬污淵！）

梨娜?。@訝，）哎呀！我的天！她又跑到這地方來，又拚命的糟蹋她自己了！

（黯然。）

丹萊?。o語。）

梨娜　（向丹萊，慌忙狀。）我找她去，我找她！（向左邊奔去。）

丹萊　（抱著Violin，憂愁的尋思，低著頭，緩步的來回地走。）我有什么法子……（自語。）我不能……道德沒有力量……

（曼麗從臺邊上。）

曼麗?。ǜ璩蚝翁帉ひ捤N薇，裝飾我頹敗之心?。ê鲆姷降とR，狂喜的奔躍而前。）啊啊，你，你，我的丹萊！

丹萊　（轉(zhuǎn)過身，仰起頭，眼光驚異的望她。）

曼麗　你為什么不說話？

丹萊?。ㄍ俗跇涓?。）我不知道你來到。

曼麗　你現(xiàn)在可以說。

丹萊　你要我說什么？我的話，我不是已和你說過么？（鎮(zhèn)靜。）

曼麗　我不愿聽你那樣的話！

丹萊　那么我祝你晚安，祝你康?。?

曼麗?。ɡ湫Γ┘偈刮視到?，那么骷髏也會跳舞了！

丹萊?。?。）

曼麗　怎么，你又緘默了？你何以總是對我這樣的緘默呢？

丹萊　我不知道應(yīng)該向你說什么話。

曼麗　我要你說的話，你都知道。（冷望他。）

丹萊?。ǔ蠲?，默。）

曼麗　你的緘默比殘?jiān)逻€可怕，比崖石還堅(jiān)硬……

丹萊　我真沒有法子。（低下頭。）

曼麗?。▏?yán)厲的望他。）你受了壓迫么？我壓迫了你么？我沒有這種力量！我沒有這種力量?。☉嵖?。）我的一切都給人家毀滅了?。ū瘧崳┖撸∮钪骈g還有比我更懦弱的人么？沒有！永遠(yuǎn)的沒有?。☉嵑?。）毀滅我一切的就是你

丹萊?。ㄑ銎痤^，）我沒有這種權(quán)力，并且我不敢，也不能！

曼麗　那末，我的眼淚流盡了，心血用枯了，靈魂崩敗了，這是為誰呢？（憤恨的望他。）

丹萊　那也許是為我——然而我不能負(fù)這種責(zé)任?。ㄒ罉渔?zhèn)靜。）

曼麗　對了?。ɡ湫Α＃?

丹萊?。ǖ拖骂^，聲音誠懇，）我愿你忘記這些……

曼麗?。ㄓ昧Φ睦湫Α＃α?！對了！

丹萊　無論你怎樣的憤恨我，我都愿你忘記這些！

曼麗?。曇敉回?。）你為什么要我死！

丹萊?。ㄑ銎痤^，驚訝。）我并沒有——

曼麗　除了死，我不能忘記你！那末，你要我忘記，你不是要我死，是什么？

丹萊　相信我吧，我不是這個(gè)意思。

曼麗?。ɡ湫Α＃┠阋詾槲也恢烂?？我活著，我不免使你覺得麻煩，覺得討厭；所以，為了你的自私，你就要我忘記，要我死，對不對？（用力的冷笑，笑聲堅(jiān)決而沉痛。）

丹萊　我更沒有這個(gè)意思。我只是為你的安全——

曼麗　我的一切都給你毀滅了，我還能夠安全么？

丹萊?。ǖ拖骂^，默。）

曼麗　喂！不要這樣緘默，好么？

丹萊　我想不出話來對你說。

曼麗　我真恨你……

丹萊　你恨我好了。

曼麗　但是，這個(gè)恨就是我反面的愛！

丹萊?。?。）

曼麗?。ㄑ酃饫滗J的望，胸部震動，忽狂奔而前，抱丹萊之頭，欲吻。）

丹萊　（躲避，拒絕，以手推開她。）

曼麗　（聲音悲切而沉痛。）我……我為什么不能吻你？我要……

丹萊?。ㄦ?zhèn)靜。）放尊重些，不能這樣無禮?。ǚ畔耉iolin，手理發(fā)。）

曼麗?。ㄐ夭坑饎樱砺远?，聲音欲裂。）我愛你，我為什么不可以吻你？

丹萊　我不愛你，我不能讓你吻！

曼麗　我硬要——

丹萊　那末，這是一種侮辱！

曼麗　我不管——（又欲往吻。）

丹萊?。ň芙^。）安靜一點(diǎn)吧！

曼麗?。ǘ端?。）我已經(jīng)發(fā)瘋了，我要這樣狂放?。ɡ渫?，眼睛漾上淚水。）

丹萊　你要也不行，你不能隨便侮辱人？

曼麗　為什么？我愛你，我吻你這是絕對的事！

丹萊　我不愛你，我不能讓你吻，你也應(yīng)當(dāng)認(rèn)為是絕對的事！

曼麗　（恨極，咬住牙齒，眼睛充滿淚光，忽捷足而前，拿起Violin，抱入懷里，狂吻。）

丹萊?。ㄕ酒穑鶌Z曼麗懷抱之Violin。）不能這樣侮辱我！

曼麗?。ㄎ荲iolin， 眼淚顆顆地滴其上，臉浮苦痛之笑。）

丹萊　你沒有權(quán)利侮辱我?。▕Z回Violin，坐原處。）

曼麗?。ú寥パ蹨I，望丹萊冷笑。）

丹萊　假使你要尊重你自己，你不應(yīng)當(dāng)侮辱人！

曼麗　（狂笑。）

丹萊　你應(yīng)當(dāng)尊重……

曼麗　（冷望他。）我的一切都給你毀滅了，我還能尊重么？

丹萊　至少，你不應(yīng)當(dāng)侮辱人！

曼麗　我侮辱你了么？我吻你！——

丹萊　你吻我就是侮辱我！

曼麗　為什么？

丹萊　你知道。

曼麗　為什么你不愛我？

丹萊　沒有理由！

曼麗　為什么你愛梨娜？

丹萊　沒有理由！

曼麗?。☉K然，默。）

丹萊　其實(shí)，你的思想比她高超，你的人格比她偉大，你的愛比她狂熱，你比她聰明，你很有雕刻和歌舞的天才，你也許比她還美……

曼麗?。☉嵓?，）因?yàn)檫@樣，你就不愛我了，是不是？（冷笑。）

丹萊　我不知道。

曼麗　那么，我愛你，你應(yīng)當(dāng)讓我吻——

丹萊　那不能。

曼麗　你何妨讓我吻？（冷望他。）

丹萊　那不能。

曼麗　這一點(diǎn)你都不能犧牲么？

丹萊　我為什么要犧牲？我不愛你！

曼麗?。ê迾O。）我真想知道你的心，究竟是怎樣的冷，怎樣的硬！

丹萊　你想是怎樣冷，就怎樣冷；你想是怎樣硬，就怎樣硬。

曼麗?。☉嵑?。）我要知道——

丹萊　那也隨你。

曼麗?。ɡ湫?，）隨我？好！好?。ㄑ蹨I落下，胸部異樣震動，眉頭深鎖，放右手在腰間衣里，慢步走到丹萊面前，突拔出雪白利刃，拼命的用力刺入丹萊之胸。丹萊慘叫一聲，倒于地上。曼麗亦隨著倒下。）

（稍微啞場。）

曼麗　（無力地站起，手上和胸間濺滿血點(diǎn)，眼淚悄悄地流著，似癡似醉的望著倒在地上的丹萊。發(fā)怔少頃，忽興奮起來，俯身去，拔出深刺在丹萊胸上之利刃，臉上突現(xiàn)悲慘的勝利之微笑。）啊啊?。。曇粲^。）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遂將這利刃用力刺入自己之胸部，無聲的痛倒。）

梨娜　（在曼麗將倒時(shí)，從右邊上，作尋覓狀；忽見這慘景，驚慌失措的狂奔而前，失聲大叫。）哎呵！我的天！我的上帝……

（幕急下，全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