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冬：氍毹上的塵夢

　　孟小冬是一個塵封了幾十年的名字，所以歐陽中石先生為萬伯翱、馬思猛（馬思猛是戲劇家馬彥祥之子，其祖父是首任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合著的孟小冬傳題箋為《氍毹上的塵夢》，歐陽老是奚嘯伯唯一嫡傳，他對孟小冬當然應(yīng)該是有所知的。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概根本不知道當年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當然，如果僅看電影《梅蘭芳》，那并不能當做信史。伯翱兄有志于為她立傳，我則首先有感于他的勤奮。若干年來，他出版了《元戎百姓共垂竿》、《三十春秋》、《四十春秋》、《五十春秋》等散文隨筆集，還創(chuàng)作了《賀龍釣魚》、《三個少女和她的影子》等影視作品。尤其是他有關(guān)體育題材的散文，在文壇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他一直不輟筆耕，甚于利祿之求，對于他而言，遠離誘惑，非常難能可貴。他退休后，擔(dān)任中國傳記文學(xué)學(xué)會會長，工作繁忙，還寫作戲劇名伶的傳記，一則得于他對京劇的熱愛，二則仍然得于他對文學(xué)事業(yè)的孜孜追求。近日與王蒙、萬云大姑、伯翱兄雅聚，當王蒙先生聽說伯翱兄關(guān)于孟小冬的傳記即將問世，大發(fā)感慨云：“伯翱是一個熱愛文學(xué)的人！”類似的話，蘇叔陽先生也說過。有一次參加伯翱兄體育題材散文研討會，王光英副委員長發(fā)言時竟然涕下：“老大（指伯翱）不容易呀！”這文學(xué)之路上的甘苦也許伯翱兄自己最心知。孟小冬這個題材并非易寫，她的人生悲劇先凄惻于與梅蘭芳的悲歡離合（梅氏實際是納她為第三房妾），后委身于海上聞人杜月笙的金屋藏嬌（第五房小妾），一生芳名，明珠染垢，終息影氍毹，應(yīng)該是令人惋惜痛心的遺憾！在獨立人格這點上，她不如劉喜奎和袁雪芬。所以歷來微辭絡(luò)繹，臺灣甚至有人公開譴責(zé)她是梨園罪人。但是以她的才藝，尤其是繼承余叔巖的真正衣缽，應(yīng)該自有公論。晚年課帳收徒，對于余派藝術(shù)的傳播，未嘗不是一件幸事。我看過一些史料，從周恩來到章士釗，都曾勸她歸來。我想，倘若她真的渡海來歸，晚年的命運是否也如同馬連良相仿佛呢??？所以，為人立傳“知人論世”應(yīng)該是一個最重要的準則?！睹献印とf章下》：“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朱熹注《孟子》釋為：“論其世，論其當世行事之跡也。言既觀其言，則不可不知其為人之實，是以又考其行也”。對于孟小冬這位在中國戲劇史上堪與四大須生（馬連良、譚富英、楊寶森、奚嘯伯）相媲美的老生，藝術(shù)生涯不妨秉筆直書，但其兩次作妾的生活經(jīng)歷又無法避諱。進而兩次作妾的痛史又直接影響了她的藝術(shù)生涯。所以許姬傳先生生前曾有文呼吁應(yīng)該有一本更完備的孟氏傳記問世。孟小冬非高官顯爵，可是不惟當事人避諱，他人也要避諱。梅蘭芳本人著述《舞臺生活四十年》（包括《梅蘭芳文集》），只字不提這段孽緣，似乎他與孟小冬的四年恩怨根本不曾發(fā)生過。梅先生的兒子梅紹武生前有數(shù)十萬言的《我的父親梅蘭芳》，當然更不便秉筆直書。他人所著和編撰的梅蘭芳傳記和年譜均付之闕如。我想，不是編著者不知道，那仍然是為名人諱的思維在作崇。近年來，始有學(xué)者如徐城北的《梅蘭芳百年祭》有所披露。在舊時代，戲子屬下九流，連應(yīng)試都不準許，是無社會地位可言的。莫說女伶，即使男伶也受盡污辱。梅蘭芳本人在十幾歲時的痛史，是所有男伶基本要經(jīng)歷過的，也是戲劇界盡人皆知的。但從來不見有人談及。作傳者，不必過高褒譽，但更不必隱去塵垢，這才是為名人作傳應(yīng)有的準則。對孟小冬的評價無論如何應(yīng)該超越舊時代的文人和小報記者。否則，正如魯迅所不恥的：“文人搖筆則觸目驚心”。張大千先生堪稱大匠，在各個領(lǐng)域均有造詣。他贈孟小冬詩畫，款稱“大家”，這不是因為孟小冬亦擅書畫，也非孟小冬是女伶老生魁首，是尊重孟小冬。古時尊稱女子為“大家”（即“大姑”）。這里張大千喻孟小冬得余叔巖嫡傳，比擬續(xù)寫漢書的班昭。另外，有則掌故可資興味，亦不知伯翱兄傳記中談及否？已故的臺灣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先生離開大陸53年后，于1998年返滬，在和平飯店演唱余派韻味的《洪羊洞》、《借東風(fēng)》，始知他在1949年客港時專拜孟小冬為師，是少數(shù)弟之子一。辜振甫先生嘗喟：京劇使之人生充滿哲理。伯翱兄定會領(lǐng)悟，也相信伯翱兄能夠作到“知人論世”，這也是讀者的期待。況且，誠如馮其庸先生所說：孟小冬的一生“簡直可以說是半部民國京劇史”。對于京劇藝術(shù)的普及及研究，亦不無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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